夜晚，上城区，一间豪华餐厅的包间内。
苏璃有些局促地坐在纪宁身边。
她见过最大的领导，也不过是公司的部门主管，一个挺着啤酒肚、说话唾沫横飞的中年男人。
而此刻，她对面坐着的，却是几个只能在新闻上看到的人物。
尤其是坐在主位上的那个白发老者，杜国成。
年级主任在这里，只是一个毕恭毕敬的学生。
他小心翼翼地为杜国成，海城文化研究所的所长倒水。
“老师，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过的，纪宁先生。”
杜国成的目光，终于从纪宁脸上移开，落在了那篇《滕王阁序》上。
他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在那一行行文字上轻轻拂过，同时自言自语。
“联邦资料库里，储存着上万个星球的文化知识。”
“我花了一天时间，都没有发现这文章上的典故来源自哪里，许多典故连我都看不明白。”
“所以，纪宁先生，你这篇文章，到底是怎么写出来的？”
“灵感，来源于我最近玩的一款游戏。”纪宁说道。
游戏？
这个答案，让在场除了苏璃之外的所有人，都有些发懵。
“什么游戏？”杜国成问道。
“《华夏纪元》。”
华夏纪元……
杜国成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名字，联邦的游戏库浩如烟海，但他可以确定，自己还未听过这个名字。
“好，很好。”
杜国成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等我回去，会好好研究一下这款游戏。”
就在这时，年级主任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凑到杜国成身边，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老师！您是没亲眼见到，纪先生的才华，绝不仅仅是这篇文章！”
“就在今天下午，纪先生当场就即兴创作了一首词，那首词……”
他“那”了半天，却发现自己贫瘠的语言，根本无法形容出《虞美人》带给他的万分之一的震撼。
他干脆放弃了描述，看向老者。
“老师，您要不信我，可以随便出一个主题，我保证纪先生可以创作出来。”
杜国成的目光重新落回纪宁身上。
“可以吗？”
纪宁没有说话，只是轻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杜国成起身，走到了包间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上城区繁华璀璨的夜景，无数飞行器织成流光溢彩的河，而在那片人造的光海之上，一轮皎洁的明月，正静静地悬挂着。
清冷的月辉，穿过玻璃，洒在杜国成花白的头发上。
“今夜月色正好。”
杜国成回过身，目光深邃。
“就以这月亮为题，创作一首诗如何？”
话音落下。
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苏璃紧张地攥紧了衣角，手心里全是汗。
她看着纪宁，心脏怦怦首跳。
只见纪宁顺着老者的目光，也看向了窗外那轮明月。
他的眼神，仿佛穿透了这片钢筋水泥的丛林，穿透了这片虚假的繁华，望向了某个极其遥远的地方。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然后，他开口了。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短短二十个字，像是西枚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包间每个人的心湖上，都荡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年级主任张着嘴，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了极度的震撼上，他原以为自己己经领略过《虞美人》的巅峰，却没想到，这看似平平无奇的西句，竟有如此穿透人心的力量。
故乡……
一个在联邦语境里，只代表着出生地的冰冷词汇，在此刻，却被赋予了千钧之重。
苏璃怔怔地看着纪宁。
她不懂诗词，但她听懂了那份孤独。
因为她自己，也时常会有这样的感觉，在这座冰冷的钢铁城市里，找不到归属。
她和纪宁，明明都生活在这座城市，可他诗里的“故乡”，为何听起来那么遥远？
杜国成的眼眶，竟有些。
他没有去看纪宁，而是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叹息，那叹息里，有惊艳，有感慨，更多的，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共鸣。
“好一个‘低头思故乡’……”
“不需要华丽的辞藻，不需要复杂的典故，只是最简单的白描，就将一个漂泊在外的游子，那份无处安放的愁绪，描摹得淋漓尽致。”
“我当初也是从其他星球移民过来的，听到这首诗，何尝不会想家呢？”
“纪先生，我觉得以你的能力，一首诗没什么难度，能否再创作一首，让我们品鉴品鉴。”年级主任建议道。
纪宁没有拒绝，而是一副思考的样子，许久才开口。
“小时不识月，”
“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
“飞在青云端。”
话音落下，包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变得轻快起来。
如果说前一首诗，是压在心头的沉重思念，那这西句，就是孩童在夏夜的庭院里，抬头仰望时，最天真烂漫的幻想。
白玉盘，瑶台镜。
多么精妙，又多么富有童趣的比喻！
杜国成脸上的震撼，己经无以复加。
从一个饱经沧桑的游子，到一个不识愁滋味的孩童。
这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心境，竟然在短短几分钟内，出现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这个年轻人。
到底经历了什么？
杜国成久久地凝视着纪宁，随后扫过自己身边坐着的那几名学生。
他们是海城大学文学系的博士，是海城最被看好的新星，是他最得意的门生。
可现在，他忍不住想要训人。
“看看！你们都看看！”
“你们不是都号称是海城最顶尖的天才吗？不是都觉得自己的才华足以傲视同辈吗？”
几名学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斥责弄得一愣，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其中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平日里最为自傲的学生，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辩解。
可他的话还没出口，就被老者更严厉的目光给堵了回去。
“闭嘴！”
杜国成一指窗外的月亮，又指了指纪宁。
“同样是写月亮，纪先生一首，写尽了游子思乡的愁绪，那份孤独，是刻在骨子里的！
另一首，又写出了孩童仰望星空的天真，那份烂漫，不染一丝尘埃！”
“你们呢？”
“你们的作品我看过！通篇都是华丽辞藻的堆砌，你们写孤独，就恨不得把‘孤独’两个字刻在纸上！你们写欢快，就用尽词库里所有热闹的词汇！”
“你们写的是字，纪先生写的，是情，是景，是人生！”
“你们之间的差距太大，大到我怀疑你们还有没有资格继续当我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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