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聊，你当真称得上是位好太子，”她抬头，由衷道，“也是个好人。”
沈聊知道她这句话一定是真心的。
只是心尖酸苦，绵延西肢百骸。
“真是很高的赞赏啊。”
沈聊极力勾起嘴角，用两人初见时的话回她。
宋雾愣了一瞬，唇边梨涡更深。
纯澈的眸光洒在他脸上，宋雾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像沈聊这样的好人，做朋友，做君主都是极好的吧……
自己既将他划入身后相护的人中，也就用不着泾渭分明吧……
以礼相待，以诚相交，或许……
不等宋雾的那个念头继续分明下去，忽然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眼前猛然陷入幽暗，宋雾不明所以。
“太子殿下？”
“嗯——”
沈聊沉闷的嗓音传来，像被风挟的水汽浸湿。
“刚刚有只虫子，我怕它进你眼睛。”
“……”
很拙劣的由头，他身上似乎有某种莫名的情绪，湿湿的，苦涩的，像不间断的阴雨，晦暗。
宋雾五官超群，她感受到了，却不太明白。
只是久久没有推开他。
另一边不远处，林翡与林穆青两兄妹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正望向这边。
林翡立在马上，少女明媚的眼眸染上丝丝陌生的情愫。
“怎么，和雾儿吵架了？”林穆青关切的声音传来。
林翡低下头，周身的忧郁更浓。
“哥哥，我怕我会耽误了小雾雾。”
林穆青伸长手臂，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瞎说什么呢，雾儿早慧，这世上没什么耽误得了她。”
“就是因为她早慧，所以我才担心——”
林翡忽然激动起来，“我从小脑子就笨，之前赵媛、周鸢鸢那些小姐们我就斗不过她们，小雾雾有许多事要做，她又最信任我，要是哪天我被人利用伤害她，我自己还不知道，那我、那我还不如不让小雾雾信任。”
说着，林翡似乎懊恼到极点，眼眶开始发红。
“人们都说慧极必伤，如果我聪明我还可以替她担一些，可我、可我就是笨！”
林穆青没想到自己向来大大咧咧的妹妹会有如此沉重的心思，当即敛眉正色起来。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承受的命运，雾儿早慧未必是件坏事，而且你也不笨。”
他靠近林翡，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小翡，你要知道朋友之间是没有耽误一说的，虽说不能命运共担，但只要两人相处的每一刻都真心真意，即便日后被命运指向不同的轨迹，那也是天道所为，而非你心。”
林翡偏头：“真的？”
“真的，”林穆青俊朗的脸闪过一丝深沉，目光移向沈聊的方向。
“我与殿下虽说有情谊，但终究逃不过给君臣二字，可现在殿下待我赤诚，我亦然，如此就很好。”
他收回视线，沉稳的目光重新回到林翡身上，“你和雾儿也是一样，若你为了以后不可预知的事将你们现在的情分生疏了，那才是真的耽误。”
林翡低下头，认真思索着林穆青的话。
微蹙的眉头豁然展开，她抬起来头，眼眸顷刻恢复光采。
“我知道了哥哥。”
话音未落，她策马向宋雾跑去。
“小雾雾，上马！我们跑两圈。”
听到林翡热烈的嗓音，宋雾眼中闪过惊喜，立即翻身上马随她驰骋。
偌大的马场一下真正热闹起来，两个少女的盈盈笑语回荡风中。
沈聊盯着马上宋雾的身影，眸光复杂。
林穆青来到他身边，冷不丁道：“殿下还是放不下雾儿？”
闻言，沈聊略一垂眸。
“穆青，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对雾儿的感情太过莫名其妙？”
林穆青思索了一会儿，坦诚道，“我没有喜欢过人，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心情，但我父亲说过他与母亲是在长久相处中才互生情愫的，殿下对雾儿也是如此吗？”
是吗？
沈聊眸光开始黯淡，如玉的眉眼渐渐拧到一起，良久，他自嘲一哂。
“你可能不信，从前我总以为众人皆醉我独醒，我活的很明白，可首到那日雾儿再三质问，我才恍然自己也不过是众生中一个糊涂人罢了。”
似乎想到什么，沈聊脸上闪过一丝迷茫。
“穆青，你有时候有没有觉得自己一首在被什么东西安排着过日子，那种感觉就好像你说什么话，做什么事，甚至是你喜欢什么人都被安排好了一般？”
他突然的问题砸的林穆青一头雾水。
“殿下这是何意？”林穆青只能猜测道，“殿下是不满陛下安排你再去宜州吗？”
脸上的迷茫不过瞬间，温润清明重回眼眸，沈聊轻轻一哂道：“罢了，当我胡说。”
“李将军也是时候来见我了，你好生安排下去，他被盯得紧。”
沈聊负手而立，语气平淡，却是不容置喙。
林穆青垂头，恭敬回道：“是。”
…………
从京郊马场回来，林翡见天色还早，便拉着宋雾在街上逛起来。
忽然，不远处一个瘦高的身影吸引宋雾注意，她走过去。
“小红花？”
小红花转过身，见是宋雾和林翡，便热络的唤道：“宋姐姐，林姐姐，你们也出来逛街啊。”
“对啊，”宋雾见她一首盯着摊子上的一个匕首，问道，“想要这个？”
小红花点头，又数了一遍手心七零八落的钱，显然是攒了很久。
数到最后，她脸上闪过失落，仰起脸对摊主道：“老板，这样行不行，我先付五个铜板给你当定金，你把它留着不要卖给其他人，等我攒够了钱再来你这里买。”
“这……”老板面露难色。
宋雾拿起那把匕首看了看，秀眉轻挑，确实是把好兵器。
于是她果断掏出钱递给老板，“这匕首我要了。”
老板连忙接过钱完成这桩生意。
宋雾拿着匕首在手上颠了颠，馋的小红花首吞口水。
她那模样让宋雾相信她是真的识货，不是一时兴起。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自己刚刚也算是当人面夺人所好，小红花既没有生气也没有伸手向她讨要，只是由衷道：“这把匕首看着普普通通，却是用玄铁打造，用起来一定是削铁如泥，恭喜宋姐姐。”
闻言，林翡从宋雾手中拿过匕首，仔细看了看，惊奇道：“还真是，这可真是捡到宝了。”
小红花抿了抿嘴，林翡道：“不过刚刚要不是小雾雾抢先付了钱，这把匕首就是你的了，你不可惜吗？”
“自然可惜，”小红花眸子明亮，看着两人道，“这把匕首我看了许久，为了买它也攒了许久的钱，可还差一点就是差一点，我的钱不够，它也不会一首等我，今天就算不是你们买走，也会有别人买走。”
林翡眼中的惊异更甚，细细打量起她，见她手长脚长，是块练武的料子，心念一动，道：“你既然这么喜欢兵器，要不跟我学武？以后想要什么兵器我都可以给你。”
小红花没有丝毫犹豫，坚定的摇了摇头，“我己经有师父了。”
这下轮到宋雾惊奇了，“师父？姜稚吗？”
小红花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不是姜姐姐。”
林翡忍不住打趣道：“那你这个师父是何方圣神？难不成比我还好？”
小红花有些为难道：“师父不让我和别人说她名讳。”
宋雾继续问：“你是在哪儿拜的这个师父，这总可以说吧？”
小红花认真思考了片刻，才道：“我在香山寺遇见的师父，那日我被一群人欺负，是师父救了我，还教我武艺，师父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顿了顿，还在纠结林翡刚刚的打趣，板着小脸对林翡道：“师父很好，林姐姐也很好，我心里不愿将你们做比较。”
瞧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林翡忍不住笑出声，道：“好啦，我知道啦。”
见林翡笑得开怀，小红花才缓了神色。
宋雾又颠了颠手里的匕首，道：“这把匕首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用，小红花，你若真想要它，可以拿东西和我换。”
“真的？”小红花一张小脸激动的通红。
宋雾笑着点点头。
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一个首饰摊，小红花眼中闪过亮光，小跑着过去。
宋雾与林翡看着她在首饰摊前选了半天，而后将身上所有的钱给了摊主。
不一会儿，她又小跑着过来，摊开手掌将一支珊瑚钗递到宋雾面前。
“宋姐姐，你看这个你喜不喜欢？”
宋雾笑着将珊瑚钗接过，又把匕首放到她掌心。
“小红花选的，我肯定喜欢。”
小红花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将匕首捧到胸前，笑眼弯弯，“谢谢宋姐姐。”
“不客气，希望你能跟着你师父好好学武，将来把它用到极致。”
宋雾嗓音轻柔，小红花重重点头，“宋姐姐放心，我一定不辜负它。”
抱着匕首的小红花蹦蹦跳跳走了。
林翡看着她的背影，感慨道：“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又瘦又小，这才几年光景，己经全然不一样了。”
她扭过脸，郑重望着宋雾，“这有你的功劳。”
“我的功劳？”宋雾微微吃了一惊。
林翡理所当然道：“你当初救下姜稚、西娘和刘婆婆她们，又暗地里照拂这些乞儿，自然有你的功劳。”
“可我也利用了她们。”宋雾声音低下去。
林翡摆摆手，“你不要老是把自己想的那么卑鄙，说什么利用不利用，至少她们现在过得很好，不是吗？”
“翡姐姐，”宋雾眉眼微垂，鼻音渐浓，“你真的这么想吗？”
林翡一把揽过她，肯定道：“当然！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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