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母亲说,有个叫陈知慧的姑娘与你很合得来,人又聪明,是个极好的姑娘。”
原本正在喝茶的汪茂年,在冷不丁听到林彦文这句话后,被滚烫的茶水呛到,涨红了脸,连咳几声。
“您别听我娘胡说。”他慌乱地擦去身上残留的水渍,解释道,“我跟陈姑娘不过几面之缘,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并无半点其他的意思。”
“师父打趣我事小,可这样的话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明日就是新年,王氏说上元城与雁荡山距离甚远,林彦文夫妇来一趟不容易,便留她们夫妇在上元城内过年。
前些日子,云氏从王氏口中听说了陈知慧的事,于是撺掇林彦文来问问汪茂年是什么意思。
她本意是想让林彦文说得委婉些,不想林彦文却是单刀直入,直奔主题,反倒打了汪茂年个措手不及。
“你看,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就这么多心。”林彦文摸着胡须,“若真是个好姑娘,什么时候让我和你师母也见见。你也老大不小了,早日成亲,好了却我们和你爹娘的一桩心事。”
他和云氏都希望汪茂年能早日成家立业。
虽然汪茂年与林寿曾有过婚约,可如今林寿已去,汪茂年也二十有六,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不想汪茂年听到成亲二字竟是如临大敌,随意找了个借口,头也不回地逃开了。
从林彦文那出来后,汪茂年穿过长廊,去看忠国公。
黄昏时分,日暮西垂,昏暗的光线将房间显得更加空旷。
忠国公坐在窗前,双目茫然地注视着前方。
那双眼眸平静地如同一汪死水,再泛不起任何波澜。
在他面前桌子上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一只茶盏,他伸出手,在桌上摸索了半晌,却连茶盏的边缘都没碰到。
然而下一刻,桌上的茶盏就像是活过来一样,主动且精准地被送到他的手边。
忠国公即刻意识到,屋内除了他,还有其他人。
“是谁来了?”他问。
“茂儿,我知道是你。”他歪着头,试图看向汪茂年所在的位置,“你每次都是这样,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你以为我看不见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其实我都知道。”
在服下解毒的汤药从昏迷中醒来后,忠国公的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了。
或许是因为汪茂年忧思过度,在撰写药方时少写了一味药,也未曾发觉。
又或许是因为毒药在忠国公体内蚕食太久,使得忠国公的身体虚弱,承受不住解药的药性。
但不论因为什么,忠国公的眼睛以后都不会再恢复了。
相较于其他人的担心,他自己倒是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段日子里,他虽然眼睛看不见,心里有个声音却是越来越清晰。
当年抛下她们母子离开离州,真的是正确的吗?
忠国公有一封一直没能送出的血书,是在起义军被前朝廷围困时写给王氏和汪茂年的。
前朝廷的大军将起义军围困在一处山谷,切断了他们的粮草供给,并派出精锐部队将山谷唯一的出口严加把守,连只飞鸟都不能放过。
那时候包括忠国公在内的大部分人都觉得,他们是走不出这山谷了。
于是借着十五满月的光辉,忠国公用匕首划破手指,写下了这封血书。
“吾妻丽云,见字如面……”
他本想告诉王氏,如果以后他不在了,不要为他伤心,也不要为他守寡,他希望王氏能好好活着,可临下笔时终是不忍。
他知道王氏的性子,若是今日起义军真的葬在这里了,收到这封血书的王氏也不会独活。
“那个时候,我只当再也见不到你娘和你了。”忠国公说完,浑浊的眼中流出一行清泪。
汪茂年垂下眼,问:“那后来呢?”
“后来啊,是孙婕妤带领小队成功突围,为我们争取了一线生机。”
那时候的孙婕妤是个如同神话般的存在。
不论形势有多么凶险,只要有孙婕妤在,他们便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这次突围后,忠国公向天临帝提出,想回家看看。
“是该回去看看了。”天临帝掰着手指算日子,“出来这么多年,汪兄你还一次都没回去过呢,想必嫂子和孩子都很想你。”
忠国公笑道:“是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茂儿还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呢。”
他们从离州起义时汪茂年刚刚满月,连翻身都不会。
转眼间五年过去,汪茂年应该长高长大了不少,正是淘气的时候。
这一路上忠国公归心似箭,满心欢喜地想着自己的妻儿,想象着与他们见面时的情景。
他想过很多可能,唯一没想到的是,汪茂年会不认他。
他跋山涉水,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回来见的亲生儿子,会像看着敌人一样看着他。
“茂儿,别躲啊,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爹爹去哪了吗?”王氏拉着汪茂年的手,让他与忠国公相认,“这就是你爹,快叫爹啊。”
然而汪茂年躲在王氏身后,说什么都不肯叫:“你不是我爹。”
村头王地主家的王大娘曾告诉过他,他爹是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汪茂年虽不知道负心汉是什么意思,可抛妻弃子这四个字还是能听懂的。
“你不是不要我和我娘了吗?如今又回来做什么?”
王氏忙斥责道:“茂儿!这都是些从哪听来的混账话?快跟你爹认错。”
可汪茂年不仅不认,还一气之下从家里跑了出去。
“现在想想,我这个父亲做的可真是失败。”忠国公叹道。
天完全黑了,汪茂年点燃桌上的蜡烛,跳动的火光将漆黑的长夜照亮。
烛光下,忠国公的白发比白日里更加惹眼。汪茂年怔怔地看着,很想知道这些许白发中,有没有一根是为他而生。
“爹,您累了吧,孩儿扶您去躺会儿。”
他小心地搀起忠国公的手,像扶着刚会走路的孩童那般,不敢有一丝怠慢。
明明是很短的一段路,汪茂年却觉得走了好久好久。
原谅了吗?不肯原谅。
还恨吗?恨不起来。
因为这人是他的父亲。
会在儿子生病发热之际来试探儿子的体温,会在外人诋毁自己儿子的时候挺身而出。
会给他写信,关心他外面吃的好不好,穿得衣服够不够多。
那封信汪茂年曾过许多遍,每当想家的时候,他就会将那封信从怀中拿出,从头到尾地读一遍。
信的末端因为被过太多次,字迹斑驳,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何日归家洗客袍?天临九年三月,父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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