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槐树叶上时，阿苗己经蹲在染坊门口捡槐花了。淡紫色的花瓣沾着水汽，簌簌落在她的竹篮里，混着几片嫩黄的叶子——张砚之说，加片槐叶能让染出的蓝色带点青底，像初春的河水。
“捡这么多？”林舟扛着卷白坯布进来，裤脚沾着泥，“刚从合作社回来，他们要五十块槐花纹的手帕，说是给城里的茶馆当伴手礼。”
阿苗把竹篮往石桌上一放，抬头时鼻尖沾了点槐花粉：“师父说用新鲜槐花做媒染剂，颜色能透进纱线里，洗多少次都不掉。”她指了指墙角的大缸，里面泡着昨天煮好的槐花水，青绿色的液体上漂着层泡沫，散发着清苦的香气。
张砚之正在调染液，黄铜搅棒在缸里画着圈，蓝靛在水中慢慢晕开，像揉碎的夜空。“小周呢？让他去买的明矾带回来没？”
“来了来了！”小周拎着个布袋跑进来，额头上全是汗，“明矾买着了，还顺带买了两斤糖糕，阿苗早上没吃饭吧？”
阿苗红着脸摆手，手里却没停，把槐花倒进石臼里捣。花瓣被捣成泥状，挤出的汁液滴在白帕上，洇出浅黄的印子。“师父，这样够不够？”
张砚之探头看了眼：“再加点酒，发酵半个时辰，颜色能更活泛。”他接过林舟手里的白坯布，抖开时布面在晨光里泛着柔光，“这布是隔壁村老王织的，棉纱细，适合做手帕。”
林舟靠在门框上看他们忙，手机响了，是教育局的电话，说职业学校想请张砚之去上堂非遗课。“师父，下周去给孩子们讲讲蓝染？”
张砚之搅着染液的手顿了顿：“去，怎么不去。当年我太爷爷就说，手艺藏着掖着才会断，得让年轻人知道，这蓝不是机器喷的，是草木喂出来的。”
阿苗把发酵好的槐花泥抹在白帕上，用竹夹固定住花纹，再小心翼翼地放进染缸。她的动作比上个月稳多了，指尖划过布面时，能感觉到纱线在染液里慢慢“喝”着颜色。小周在旁边帮着计时，嘴里数着：“一、二、三……师父说要泡够百八十秒，颜色才匀。”
正说着，小赵骑着电动车停在门口，车筐里装着个玻璃罐。“李部长让我送这个来，说是他爱人腌的糖醋蒜，给你们下饭。”他凑过来看染帕子，“哟，阿苗这手艺快赶上师父了！”
阿苗的脸更红了，把染好的手帕捞出来，在清水里漂洗。原本浅黄的槐花印子，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楚南札记》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遇水后渐渐透出青蓝色，像雨后槐树叶上的露珠。“还没固色呢，等用明矾水浸过才真的定形。”
张砚之接过玻璃罐，打开时酸香扑鼻：“你跟李部长说，下周非遗课让他也来，他不是总说小时候偷染坊的蓝布做弹弓袋吗？正好给孩子们当反面教材。”
众人都笑起来，阿苗却盯着手里的手帕出神。阳光穿过染坊的窗棂，照在布面上，蓝得透亮的花纹里，仿佛能看见自己蹲在槐树下捡花瓣的样子，看见师父搅缸时扬起的蓝雾，看见林舟扛着布走进来的背影。
“发什么呆？”小周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再不去固色，颜色要跑了！”
阿苗回过神，赶紧把帕子放进明矾水里。布面在水中轻轻晃动，像一群游弋的蓝蝴蝶。她忽然想起刚来时，总把染液溅到身上，蓝渍洗不掉，哭着说自己笨。是师父用槐树叶煮了水给她擦，说“染匠身上没几块蓝，那还叫染匠？”
林舟看着她专注的侧脸，掏出手机又拍了张照，发给职业学校的老师：“这是我们这儿最年轻的学徒，下次让她也去露一手。”
张砚之把最后一块手帕挂在竹竿上，蓝白相间的槐花纹在风里轻轻晃，像把天空裁成了碎片。“阿苗，下周跟我去学校。”
阿苗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我也能去？”
“咋不能？”张砚之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你手上的蓝渍就是证书，比任何奖状都管用。”
傍晚收工时，五十块槐花纹手帕挂满了染坊的竹竿，风一吹，像片蓝色的花海。阿苗数着帕子，忽然发现有块帕子的花纹歪了点，像只展翅的小鸟。她刚想藏起来，林舟却抽走了那块帕子：“这个我要了，歪得有灵气，比规规矩矩的好看。”
小周在旁边起哄：“林哥这是要送给谁啊？”
林舟笑着把帕子塞进兜里，没说话，转身帮张砚之盖染缸盖子。夕阳的金辉透过槐树叶，落在他们身上，蓝布上的槐花纹在光里明明灭灭，像把日子染成了诗。
阿苗看着竹竿上的手帕，忽然觉得，这门手艺哪是什么“非遗”，就是过日子本身——得有耐心等槐花发酵，有细心捏准染液的浓淡，有勇气接受偶尔的歪歪扭扭，最后才能酿出这沁人心脾的蓝。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黄铜小秤，李部长送的那只铜鱼秤砣，在布兜里轻轻晃着，像在说：慢慢来，日子会把一切染得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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