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踩着月光走进染坊时,阿苗正举着灯笼往竹竿上挂布。灯笼的光晕在靛蓝色的布面上流动,把“星空蓝”的银辉映得像碎钻,风一吹,满院的蓝布轻轻摇晃,竟真有了星空翻涌的错觉——明天就是非遗联展的日子,这二十块“星空蓝”是压轴展品,也是张记染坊第一次在全国性展会上亮相。
“林区长,您看这垂感!”阿苗的声音裹在风里,带着点雀跃。她特意在每块布的边角绣了颗小铜铃,风过时,铃声叮叮当当的,和染缸里墨晶的微光呼应着,像谁在低声哼唱古老的调子。
张砚之蹲在石桌前,正给布卷系红绳。他的手指关节粗大,却异常灵活,红绳在布卷上绕出的结,和《染匠手记》里画的“平安结”分毫不差。“小周去取展架了,刚才打电话说,开发区那边派人来‘道贺’,还送了块机器染的‘星空蓝’,说是想放咱们展位旁边。”
林舟接过红绳帮忙,指尖触到布面的银辉,是用天然云母石磨成的粉,混在靛蓝里才有的效果。“他们倒是会借光。”他笑了笑,“早上收到消息,李副部长明天会亲自来剪彩,还说要带位法国设计师——那人专门收藏东方染织品,上个月在拍卖会上花三百万拍了块民国蓝染桌旗。”
阿苗的脸一下子红了,手里的灯笼差点歪倒:“法国设计师?那我……我要不要穿新做的蓝染旗袍?”她上周偷偷用边角料给自己做了件旗袍,领口绣着片槐树叶,针脚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穿!”张砚之首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让外国人看看,咱们的年轻匠人,手艺好,人也精神。”他从缸里舀起瓢染液,在月光下看了看,“这缸液用了新井水,墨晶更活了,刚才搅棒碰到缸底,竟泛出青绿色的光,像楚南河的水。”
院门外传来三轮车的响声,小周蹬着车进来,车斗里装着副红木展架,边角雕着缠枝纹,一看就是老物件。“这是王老爷子从槐下书社找的,说是民国时裱画用的,够结实!”他擦了把汗,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开发区送的布在这儿,您瞧瞧。”
展开的布面蓝得发僵,银辉是用荧光粉涂的,在灯笼下亮得刺眼。林舟摸了摸,布料硬得像纸板,针脚处还泛着白茬。“他们的‘星空’是画出来的,咱们的是养出来的。”他把布往旁边一放,“明天就挂旁边,让大家比比。”
阿苗突然想起什么,跑进烘干房抱出个木盒,里面是二十块巴掌大的蓝染方巾,每块上面都用银线绣着不同的星图。“这是我按《步天歌》绣的,太爷爷的手记里夹着张星图,说染‘星空蓝’得对着星象下料。”她指着其中一块,“这块对应着楚南市的经纬度,您看这颗亮星,正好在染坊的位置。”
张砚之接过方巾,忽然叹了口气:“你太爷爷当年想做套星图蓝染,可惜抗战时材料断了,到死都念叨着。现在你做成了,他在天上看着呢。”月光落在他的白发上,像撒了层银粉。
林舟的手机响了,是李副部长的短信:“明天带瓶新井水来,给设计师看看什么是‘活的水’。”他抬头时,看见阿苗正往展架上系方巾,灯笼的光透过方巾,在地上投下细碎的星影,和染缸里墨晶的光连成一片。
子夜时分,布终于挂齐了。二十块“星空蓝”在院里铺开,像片被风吹皱的夜空,银辉随着月光流转,仿佛真有星星在布上呼吸。小周用新井水给染缸添水,搅棒转动时,墨晶在缸底拼出的星图,竟和方巾上的一模一样。
“像不像太爷爷在给咱们指路?”阿苗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敬畏。
林舟望着这片“星空”,忽然想起爷爷笔记里的话:“所谓传承,是让前人的念想,在今人手里开花,再让后人的梦里,有这花香。”他往院外走,身后的铜铃声渐渐远了,却像有颗星星,落进了心里最软的地方。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舟站在联展场馆外,看着工人把“张记染坊”的木牌挂在主展位。阳光爬上来的瞬间,木牌上的“染”字被照得发亮,笔画间仿佛还沾着靛蓝的汁液,和百年前太爷爷刻下这字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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