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染坊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阿苗抱着个木匣子站在门槛上，晨露打湿了她的布鞋，怀里的三花猫探出头，尾巴尖扫过她绣着缠枝纹的围裙，留下道细痒的触感。“早啊，林区长。”她把木匣往桌上一放，铜锁碰撞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太爷爷那根引星棒，我找着了！”
木匣打开时，一股淡淡的靛蓝香漫出来，竹制的搅棒躺在褪色的蓝布里，竹节处被磨得发亮，像浸过百年的月光。林舟伸手掂了掂，指腹抚过棒身深浅不一的刻痕——那是太爷爷当年记配方的记号，一道痕代表一份草木灰，两道痕是三钱米酒，最末端那个歪歪扭扭的星号，阿苗在《染匠手记》里见过注解：“星夜染，需添三钱霜露，方得流萤色。”
“这可是压箱底的宝贝。”林舟把搅棒举到晨光里，竹纤维里藏着的蓝染痕迹在光线下流转，像碎掉的星空，“当年你太爷爷为了调‘流萤蓝’，在院里守了七夜，就等猎户座升到正头顶，说是星气足了，染液才活。”
阿苗蹲下身挠挠猫下巴，三花猫舒服地呼噜起来，爪子却不安分地扒拉着桌腿，露出藏在底下的蓝染布卷。那是昨晚赶制的新样，布面上用银线绣着星图，针脚歪歪扭扭的——阿苗练了三个月，指尖还留着被针扎的小疤。“您看这针脚，比上次强多了吧？”她有点得意，又有点紧张，“设计师要是看不上……”
“放心。”林舟笑着展开布卷，晨光透过布面，银线绣的北斗七星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三花猫突然跳上去，踩出一串梅花印，印在光斑里，倒像凭空多了几颗流星，“你瞧，连猫都帮你添彩呢。”
院外传来汽车引擎声，小周跑进来时裤脚沾着泥：“来了来了！法国那老先生拄着根龙头拐杖，看见咱们院墙上的蓝染布旗，首咂嘴说‘上帝啊，这是把银河织进布里了’！”
阿苗赶紧把猫塞进围裙兜，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拽着林舟往外迎。门口停着辆黑色轿车，下来个穿西装的老先生，胸前别着枚青铜染缸徽章，手里攥着本牛皮笔记本，封面上烫金的“染”字都磨掉了边。“终于见到了！”老先生握住林舟的手，激动得首颤，“我祖父当年跟你太爷爷通信，就提过这引星棒，说它搅出来的蓝，能随月亮变深浅。”
进了院，老先生一眼就盯上了桌上的木匣，戴上老花镜端详引星棒，指尖数着那些刻痕，突然拍手：“对！就是这个！《东方染织考》里记的‘七星刻度’，原来真的存在！”他翻开笔记本，里面贴满了泛黄的剪报，其中一张正是太爷爷当年在染坊院拍的照片，背景里的槐树跟现在这棵长得一模一样。
“您看这块布。”阿苗鼓起勇气递过星图布卷，三花猫从兜里钻出来，蹲在布旁舔爪子，老先生突然指着猫爪印笑起来：“完美！这才是活的艺术，带着气呢！”他又摸出个银质小盒，打开是枚蓝宝石胸针，“我孙女在巴黎开了家设计工作室，她说要把这‘星猫踏月’做成高定礼服，就用你家的布。”
林舟看着阿苗瞬间红透的脸，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太爷爷也是这样，站在这院里，看着刚学染布的阿苗奶奶红着脸递布样。阳光爬到染缸边缘，把里面的染液映成了碧色，阿苗低头摸着围裙上的猫爪印，忽然明白太爷爷说的“染活”是什么意思——不是死守着老规矩，是让手艺长出新的触角，跟猫爪、跟晨光、跟远方来的惊叹声，都能缠成一团温暖的线。
老先生临走时，非要把那枚蓝宝石胸针别在阿苗衣襟上：“等礼服做出来，记得给太爷爷的引星棒也留个位置，让它在巴黎的灯光下，再搅一次流萤色。”
送完人，阿苗蹲在染缸边，看三花猫把爪子伸进染液里，捞起一串蓝色的泡泡。林舟把引星棒放进她手里，竹棒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像太爷爷的手，轻轻推着她往前走。“你太爷爷说过，”他望着墙上飘动的蓝染布旗，声音轻得像风，“好手艺不是养在匣子里的，是要跟着日子长，跟着人心动，才能活成百年的故事。”
阿苗握紧引星棒，看着缸里的蓝染液映出自己的影子，旁边是猫爪搅出的涟漪，远处的槐树影晃啊晃，像太爷爷在笑。她忽然拿起剪刀，剪下块新染的布头，往兜里一塞——明天要去巴黎见设计师，得给他们看看，这蓝里，还藏着猫爪印的温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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