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楚南的薄雾还没散尽，林舟己经站在办公室窗前。玻璃上凝着层水汽，他用指腹抹开一块，望着远处被白雾啃噬的山尖，指节无意识地磕着窗框，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桌角的座机还留着昨夜的温度。那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在他脑子里反复拉扯——"林区长，蓝染那摊子事，见好就收吧。"
"林区长，公安分局的人到了。"秘书小陈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他手里的文件夹边角都被捏得起了褶。
林舟转过身时，脸上己经看不出半点波澜。"让赵队进来。"
刑侦大队长赵刚穿着件深灰夹克，袖口沾着点泥渍，像是刚从什么地方赶过来。他没寒暄，把一份打印好的通话记录拍在桌上："号码查了，境外虚拟线路，跳了十七个节点，源头暂时锁不住。"
"对方提到了蓝染。"林舟指尖在桌面上划了道弧线，"张宏发上周刚跟周明宇在锦绣阁吃了饭，监控拍到他们聊了三个小时。"
赵刚掏出个磨得发亮的打火机，在手里转了两圈："我让人盯着了。张宏发的工程队昨晚有三辆车没回工地，去向不明。"他抬头看了眼林舟，"您这几天最好别单独出门，我派两个便衣跟着？"
"不用。"林舟摇头，"动静太大，反而打草惊蛇。"
赵刚走后没十分钟，手机突然炸响。阿苗的哭声顺着听筒涌出来，带着哭腔的字句像被水泡过的纸团，皱巴巴地粘在一起："林哥...染缸...染缸全毁了..."
蓝染工坊的木门被踹得变了形，锁芯歪歪扭扭地挂在上面。林舟踩着满地碎玻璃进去时，浓重的漂白水味刺得人睁不开眼。六个靛蓝色的大染缸像被抽走了骨头，软塌塌地歪在墙角，靛蓝染料混着白色泡沫在地上漫延，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蓝紫色。
阿苗蹲在地上，手指抠着染缸边缘的撬痕，指甲缝里全是蓝色的污渍。"昨晚收工时还好好的..."她声音发哑，"那些靛蓝是我们用三个月的蓝草反复提炼的，下个月就要给省里的文创展供货..."
林舟蹲下身，指尖蹭过染缸外侧的金属箍。那道新鲜的划痕很整齐，边缘还沾着点银灰色的金属粉末。"不是小混混干的。"他低声说，"用的是专业撬棍，力道很准，刚好避开了监控死角。"
他掏出手机给赵刚打过去，刚说了两句，眼角余光瞥见工坊角落的草垛动了动。"谁在那儿？"林舟猛地站起身。
草垛里钻出个半大孩子，手里还攥着个没吃完的馒头，脸上沾着蓝一块白一块的污渍。是附近村里的二柱子，平时总来工坊帮忙打杂。
"我...我昨晚在这儿守夜。"二柱子吓得往后缩了缩，"后半夜听见外面有动静，就躲进草垛了。我看见三个人，都穿着黑衣服，戴着手套..."
"看清楚脸了吗？"赵刚不知什么时候己经到了，手里拿着笔录本。
二柱子摇摇头："他们戴着口罩，不过...其中一个人走路有点瘸，左腿好像不太方便。"
赵刚的笔顿了一下："张宏发的工程队里，有个姓刘的包工头，前几年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左腿受过伤。"
勘察现场的警察在染缸底部发现了几个模糊的鞋印，还在门槛缝里找到了一小片黑色的布料碎片。"像是工装裤上的。"技术员举着证物袋说，"上面沾的纤维，和张宏发工地用的水泥型号一致。"
工坊外传来一阵喧哗。十几个背着相机的游客站在警戒线外，对着一片狼藉的院子指指点点。一个戴遮阳帽的大姐扯着嗓子喊："不是说这周末有蓝染体验活动吗？这还搞个屁啊！"
阿苗的脸瞬间白了。她转身抓住林舟的胳膊："订单...还有二十多个订单等着交货呢。"
林舟看了眼腕表，八点十五分。他掏出手机拨通财政局的电话："王局长，蓝染工坊的应急资金能不能加急？对，现在就要，我让人过去办手续。"挂了电话又打给邻市的供应商，"李哥，你那儿的靛蓝原料，能先调一批给我吗？越多越好，我派车去拉..."
阿苗看着他有条不紊地打电话，眼眶又红了："来得及吗？文创展下月初就要开展了。"
"来得及。"林舟拍了拍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去，"我己经让文旅局的人联系了玻璃厂，新的染缸今天下午就能送过来。你让徒弟们把场地清理干净，下午我们重新开工。"
他转身往外走，刚到门口，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二柱子蹲在草垛里的样子，背景是工坊的屋顶，显然是昨晚拍的。
林舟的手指猛地攥紧，手机壳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办公楼，周明宇办公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像一只紧闭的眼睛。
赵刚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要现在拘人吗？二柱子的证词加上这些证据，够了。"
"再等等。"林舟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们既然敢动工坊，肯定还有后招。我们先把染缸换了，照常开工。"
中午时分，玻璃厂的工人抬着新染缸走进工坊。阿苗和徒弟们己经把地面冲洗干净，阳光透过屋顶的天窗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林舟站在院子里，看着工人们调试设备，手机突然又响了。这次是条彩信，照片里是个被绑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额头上流着血。
是蓝草种植基地的负责人老陈。
短信内容很简单："下午三点，带五百万现金来城东废弃水泥厂。一个人来。"
林舟的指尖在屏幕上滑过，老陈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抬头看向赵刚，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通知队里，准备收网。"
赵刚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开。院子里，阿苗正指挥着徒弟们往新染缸里倒靛蓝原料，深蓝色的液体在阳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林舟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却没点燃。远处的群山己经褪去了薄雾，露出青灰色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静静地注视着这片即将掀起惊涛骇浪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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