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回省城那天，楚南飘着细碎的雪。车子驶离县委大院时，李秘书往他手里塞了个布包：“林县长，这是西岭小学孩子们送的，说让您带给小宇弟弟。”
布包里是十几个纸折的星星，五颜六色的，里面还夹着张纸条，歪歪扭扭写着：“谢谢林县长，我们有新教室啦！”林舟捏着星星，指尖传来纸的温热，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高速路上的雪越下越大，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的轻响。林舟靠着车窗打盹，梦里全是楚南的事：东河村的桥面上结了薄冰，王老汉正撒沙子防滑；西岭小学的烟囱冒着烟，李老师在给孩子们烤红薯；纺织厂的车间里，女工们正赶制过冬的订单……
“林县长，到省城了。”司机的声音把他叫醒。窗外的雪停了，省城市区的车水马龙涌进眼里，比楚南热闹，却少了点踏实的烟火气。
到家时，苏晴正在厨房做饭，儿子小宇扑上来抱住他的腿：“爸爸！你终于回来啦！”小家伙仰着小脸，眼睛亮得像楚南夜空的星星。
“想爸爸了吗？”林舟把他抱起来，胡子扎得孩子咯咯笑。
“想！我画了好多画！”小宇拉着他往客厅跑，墙上贴满了画：有大桥，有学校，有金灿灿的稻田，还有个戴眼镜的爸爸，旁边写着“英雄”两个字。
林舟的心像被温水泡过，软得一塌糊涂。苏晴端着菜出来，看着他笑：“看你瘦的，快洗手吃饭。”
饭桌上，小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讲幼儿园的事，讲画里的故事。林舟听着，偶尔插句话，目光落在妻子鬓角的白发上——以前没注意，原来她也添了这么多白头发。
“楚南的事忙得差不多了？”苏晴给他夹了块排骨。
“嗯，年底了，回去收尾。”林舟说，“明年打算搞稻田养鱼试点，再引进个服装加工项目，跟纺织厂配套。”
“你啊，回了家还想着工作。”苏晴叹了口气，“周凯昨天来医院，说市里可能要调你回省城，问你愿不愿意。”
林舟愣了愣：“没听说啊。”
“他也是听领导闲聊时说的，还没定。”苏晴看着他，“要是能回来，就回来吧，一家人在一起比啥都强。”
林舟没说话，扒了口饭。楚南的雪，楚南的稻田，楚南的人，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他想起王老汉捧着稻穗的笑，想起李老师在课堂上的认真，想起纺织厂女工说“儿子考上重点小学”时的骄傲——那些瞬间，比任何荣誉都实在。
“再说吧。”他含糊道。
第二天，林舟去省发改委看老同事。周凯拉着他去食堂吃饭，餐盘里堆着红烧肉，比楚南机关食堂的丰盛。“舟子，楚南那地方你都能盘活，回省城肯定大有作为。”周凯压低声音，“听说市委组织部在考察你，想让你去清河市当常务副市长。”
林舟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没影儿的事，别瞎说。”
“我还能骗你？”周凯拍着他的肩膀，“清河市比楚南发达，离省城也近，你老婆孩子都在这，多方便。”
林舟没接话，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清河市是好，可楚南呢？东河村的稻田养鱼刚起步，粮食加工厂的销路还没完全打开，西岭小学的图书角还空着……那些事，他放不下。
从发改委出来，林舟去了趟省农科院。找到研究稻田养鱼的张教授，把楚南的水土样本递过去：“张教授，您帮看看，这数据适合养什么品种的鱼？”
张教授翻看着报告，眉头慢慢松开：“楚南的水质不错，适合养鲫鱼和稻田鳅，抗病性强，市场也好。我给你份养殖手册，再派个学生去指导，保证能成。”
“太谢谢您了！”林舟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
离开农科院，手机响了，是老顾打来的，声音带着哭腔：“林县长，不好了！我们去省里参展的样品被人换了，现在客户都说是劣质品，订单全黄了！”
林舟的心猛地一沉：“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昨天开展的时候还好好的，今天早上一开门，样品就被换成了粗制滥造的布，上面还印着我们的牌子！”老顾带着哭腔，“销售员说，是竞争对手干的，可我们没证据啊！”
林舟站在路边，看着车水马龙，脑子飞快地转着。纺织厂的技改刚见成效，这时候出岔子，对厂子打击太大了。“老顾，你先稳住，我现在就回去！”
“林县长，您别折腾了，省城离楚南几百公里呢……”
“没事，我马上走。”林舟挂了电话，给苏晴打过去，“晴晴，楚南有点急事，我得回去一趟。”
“这么快？”苏晴的声音带着失落，“小宇还盼着跟你去公园呢。”
林舟的鼻子有点酸：“等我回来，一定陪他去。”
他转身往车站跑，风灌进衣领，带着省城的寒意。路过商店时，进去买了本《儿童百科全书》，想着回来给西岭小学的图书角补上。
坐上回楚南的大巴，林舟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倒退。周凯说的“常务副市长”，苏晴期盼的“一家人团聚”，像远处的灯火，明明灭灭。可楚南的事，像手里的温度，实实在在。
他掏出手机，给市商务局局长打过去：“王局长，楚南纺织厂在省博览会上遇到点麻烦，您能不能帮忙协调下？对，是样品被换了……好，谢谢您！”
挂了电话，他翻开笔记本，在“待办”那页写下：1. 处理纺织厂样品事件；2. 落实稻田养鱼鱼苗；3. 给西岭小学送图书。字迹比平时用力，笔尖在纸上戳出小小的坑。
大巴驶进楚南地界时，雪又下了起来。林舟看着窗外白茫茫的田野，心里忽然踏实了。他知道，自己或许永远成不了别人眼里的“大人物”，但能守着楚南的老百姓，把桥修结实，把书教明白，把日子过红火，就够了。
车子到站时，老顾和几个工人正等在门口，脸上冻得通红。“林县长，您咋真回来了？”
“回来看看。”林舟拍着他的肩膀，“走，去厂里说说情况，咱们把订单抢回来。”
雪地里，他们的脚印一串跟着一串，深一脚浅一脚，却走得很稳。远处的纺织厂烟囱冒着烟，像个守望的巨人，在风雪里立得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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