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河村的桥塌在去年汛期。
林舟站在河岸边时，正午的太阳正毒，晒得石头发烫。河面上架着几根临时搭起的木头，宽不过半米，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正小心翼翼地挪过去，脚下的木头晃悠悠的，看得人心里发紧。
“林县长，您怎么亲自来了？”村支书老周跑过来，手里攥着顶草帽，往林舟头上戴，“这桥是去年七月的大水冲垮的，当时就想修，可村里没钱，乡里也没钱，一首拖到现在。”
林舟没接草帽，目光落在河对岸。几十亩稻田正泛着绿，几个农民扛着锄头站在岸边，望着这边，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对岸住了多少人？”
“两百多口，五个村民组。”老周指着河下游，“孩子们上学得绕到上游的漫水桥，多走三里地，遇上雨天，漫水桥过不去，就得请假。”
林舟蹲下身，抓起一把河沙。沙粒很细，混着些小石子——这河道的冲刷力比他想象的大。“原来的桥是什么结构？”
“石拱桥，民国时候修的，结实了几十年，去年雨太大，桥墩被掏空了。”老周叹了口气，“想修座新桥，预算得三十多万，村里实在拿不出。”
“三十万？”林舟皱了皱眉，“我让交通局的同志估算过，修座能过农用车的平板桥，二十万就够了。”
老周愣了愣：“他们说……得用钢筋混凝土，还得请设计院出图……”
“不用那么复杂。”林舟站起身，往上游走了几十米，“这里的河道比较首，水流稳，用浆砌石做桥墩，桥面铺预制板，足够村里用了。我认识省交通设计院的老专家，让他帮忙出个简易图纸，不用花钱。”
他掏出手机，给交通局局长打了个电话：“王局长，带两个技术员到东河村来，现场测下桥位，按二十万的预算出方案，用最实用的材料，三天内给我结果。”
挂了电话，他看见刚才过桥的一个小男孩正盯着他手里的笔记本，本子上画着简易的桥型草图。“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狗蛋。”小男孩怯生生地说，“我爷说，桥修好了，我就能天天上学了。”
林舟摸了摸他的头：“很快就修。”
离开东河村时，老周非要塞给他一篮子鸡蛋，说是村里的土鸡蛋。林舟推不过，让司机按市价把钱给了村会计。“老周，桥的事放心，钱我来想办法。”
车子往县城开，林舟翻看着交通局送来的全县危桥清单：东河村桥、西坡村漫水桥、王集村便桥，一共三座，总预算要七十五万。财政账上的“农村公路养护资金”只剩下西十万，还差三十五万。
“李秘书，”林舟忽然开口，“下午把各部门的‘三公经费’明细调出来，我要看。”
李秘书愣了下：“林县长，这……按规定，三公经费是季度公示……”
“我知道规定，但现在要应急。”林舟看着窗外掠过的稻田，“把能省的钱省出来，先修桥。”
下午三点，林舟在会议室里翻着厚厚的账本。各部门的招待费、公车使用费、培训费，一笔笔列得清清楚楚。他的手指在“县委办招待费”那一页停住了：光是上个月，就有三笔超过五千元的招待，理由都是“接待上级考察”。
“张书记，”林舟把账本推给坐在对面的张望舒，“这三笔招待，能说明下是接待哪个部门吗？”
张望舒看了看，眉头皱起来：“我问问办公室。”他拿起电话，语气严厉地问了几句，挂了电话后面色不太好看，“两笔是真的，有一笔是……办公室虚报的，说是准备接待，结果没来人，钱却花了。”
“虚报的钱，追回来。”林舟的声音很平静，“另外，从这个月起，所有招待费超过三千元的，必须经县长和书记共同签字，能在机关食堂安排的，一律不准去外面饭店。”
财政局长王秀兰在一旁说：“林县长，这样会不会太严了？有时候接待上级，场面得过得去……”
“过得去，不是靠吃出来的。”林舟看着她，“上级来考察，看的是项目进展，是民生改善，不是餐桌上的菜有多贵。把省下来的钱，用到修桥上，用到给学校买课桌椅上，比什么都强。”
他顿了顿，翻开另一本账：“还有公车使用，除了执法和应急车辆，其他公车统一封存，下乡办事能用班车的用班车，能拼车的拼车，每月至少能省两万油钱。”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各部门的负责人看着林舟，眼神里有惊讶，有不解，也有几分佩服——这个新来的县长，是真敢动真格的。
“我算过一笔账，”林舟把一张纸条推到桌子中间，上面写着几行字，“压缩三公经费，每月能省五万；延迟支付部分单位的办公设备采购款，能腾出二十万；再从预备费里挤十万，总共三十五万，刚好够修三座桥。”
张望舒拿起纸条，看了半天，最后拍了拍桌子：“就按小林说的办！谁要是觉得委屈，就去东河村看看那几根木头桥，看看孩子们是怎么上学的！”
散会后，王秀兰留下来整理账本，看着那些被红笔圈出来的“节省项”，忽然叹了口气：“林县长，您这是把算盘打到自己头上了。”
“只要能办事，打谁头上都行。”林舟笑了笑，“对了，锦绣集团的预付款到账了吗？”
“刚到，150万，一分不少。”王秀兰说，“纺织厂的老顾刚才打电话来，说工人们听说要改环保设备，都自愿加班呢。”
“那就好。”林舟走到窗边，夕阳正落在远处的纺织厂烟囱上，把烟囱染成了金红色。他想起上午在东河村看到的那几个孩子，想起纺织厂车间里那些忙碌的身影，心里忽然很踏实。
手机响了，是儿子林小宇打来的。“爸爸，妈妈说你在楚南修桥呢，是不是像动画片里的超级英雄？”
林舟对着电话笑了：“爸爸不是超级英雄，就是想让小朋友们上学方便点。”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画了座大桥，想让你看看。”
“等爸爸把桥修好了，就回去看你。”林舟说，“你要好好上学，等爸爸回去检查作业。”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的光线渐渐暗了。林舟翻开笔记本，在今天的记录后面写了一行：“桥，是给老百姓走的；账，是给老百姓算的。两者都得踏实。”
窗外的夜色慢慢浓了，县委办公楼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林舟知道，修桥的钱只是暂时凑够了，楚南的账还有很多要算，难啃的骨头还有很多。但只要每一笔钱都花在明处，每一件事都办在实处，再难的路，也能一步步走通。
他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热水。水有点凉了，但心里的那股劲，却像刚烧开的水，腾腾地冒着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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