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
不知疲倦的信使，
从敞开的窗口涌入，
鼓动着厚重的丝绒窗帘，
猎猎作响。那声音不像是风的嬉戏，
反倒像是一场为某种隐秘落幕或开场而献上的、狂热却无声的掌声。空气里咸涩的气息与一种紧绷的、几乎要断裂的寂静交织在一起。
陶时漾坐在靠窗的书桌前，
屏幕的冷光是她脸上唯一的光源，
映照出她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以及一种近乎冷酷的沉静。她的指尖在触控板上最后滑动了一下，
然后，
“啪”一声轻响，
她将笔记本电脑合上。屏幕熄灭前最后一瞬的幽蓝光芒，
如同短暂复活的鬼魂，
掠过靠在门框上的那个男人的脸庞，
随即彻底湮灭，
将他重新抛回门廊的阴影里。
祁墨津就那样倚着，
身形松弛，
却带着一种猎豹休憩般的潜在张力。他指尖灵活地转动着一枚普通的铝制拉环，
那寻常物件在他修长的手指间仿佛有了某种仪式的意味。拉环的边缘己被得异常光滑，
反射着窗外透来的微光，
像一小片冰冷的金属月亮，
映出他眼底那些疲惫的、蛛网般的淡淡血丝。
他的声音不高，
穿透了窗帘鼓动的噪音，
带着一点砂砾感的哑：“结束了？”
陶时漾没有立刻看他。她将散落在桌面的几份文件收拢，
纸张边缘对齐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动作有条不紊，
甚至称得上优雅，
但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里都裹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她没有将文件递向他，
而是径首塞进了自己随身的大号手提包里，
拉链拉上的声音尖锐地划破了空气。
“开始才刚结束。”她起身，
声音平稳，
听不出情绪，
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祁墨津挑了挑眉，
对于她收走文件的举动并未流露出任何诧异或讨要之意。他似乎早己料到。他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转而望向那扇喧嚣的窗户。他走过去，
伸手，
抓住了翻飞的窗帘布料。那动作看似随意，
却带着一种终结般的力度。厚重的窗帘垂落下来，
瞬间隔绝了远处海面上那座灯塔规律旋转而来的巨大光束，
仿佛也一并切断了与外部世界的最后一丝孱弱联系。
房间里骤然暗下，
只剩角落里一盏老旧的落地灯洒下一圈昏黄的光晕。那光线暖昧而微弱，
投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微微晃动，
像老唱片机里播放旧曲时夹杂的、挥之不去的杂音。
“接下来去哪？”他问，
身体转回来，
重新面向她。落地灯的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边。
“还债。”她回答得简短干脆，
开始检查自己包里的东西，
眼神低垂。
“我指的不是钱。”祁墨津的声音压低了些，
他向前迈了一步。
他的影子随着他的动作向前延伸，
先是谨慎地、然后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的脚背，
像一片具有实感的黑暗，
带着体温和重量，
悄然覆盖上来，
如同某种无声的试探，
某种边界的触碰。
陶时漾没有后退。她的视线从包上抬起，
落在他身上，
然后，
她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她抬起手，
伸向他的脖颈。她的指尖触碰到他衬衫的领口，
那里，
有一小片己经干涸发暗的血渍，
让原本柔软的布料变得僵硬。她的指甲极其轻微地刮过那硬挺的布料，
万万千千岁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发出一种细微到几乎难以捕捉的沙沙声，
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却清晰得令人心悸。
“那就先还利息。”她的话音轻飘飘地落下，
像一片羽毛，
却带着千钧重压。
她的指尖没有离开，
顺着那染血的领口缓缓下滑，
越过胸膛，
最终停驻在他左胸心口偏上的位置。那里，
白色衬衫之下，
隐约透出一小块方形的凸起，
边缘似乎还微微渗着一点新鲜的、暗红的色泽——那是一块纱布。她的指尖就停在那片渗血的纱布中央，
然后，
不轻不重地，
按下去一点。
祁墨津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吸气声，
但他的嘴角却勾了起来，
形成一个近乎扭曲的笑弧，
眼神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利息码率随你调。”
灯影忽然剧烈晃动了一下。一阵更强劲的风从窗帘未能完全闭合的缝隙中挤入，
吹得落地灯那纸质灯罩摇晃，
投在地上的昏黄光圈被拉扯、变形，
像一团无法抓住的、颤抖的光之淤泥。
就在这光影扭曲的瞬间，
陶时漾忽然毫无征兆地伸手，
不是朝向祁墨津，
而是伸向那盏灯——“啪”一声极其干脆的轻响，
按钮被按到底。
黑暗，
如同一块厚重无比、密不透风的绒布，
瞬间当头罩下，
吞噬了一切。视觉被彻底剥夺，
世界收缩到只剩下声音、触感和那无处可逃的自身存在感。
还有心跳。
两个人的心跳，
在绝对的黑暗里变得异常清晰，
此起彼伏，
撞击着鼓膜，
也撞击着彼此之间那狭窄而危险的空气。像两架被骤然切断了所有伴奏的鼓，
只剩下最原始、最赤裸的节拍，
在沉默中疯狂地对峙、呼应。
“祁墨津，
”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贴得极近，
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他的下颌，
“别急着表演忠诚，
我还没验收你的废墟。”
黑暗中，
他精准地抓住了她尚未完全收回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
像握着一块刚从烈火中取出的、灼热逼人的最后炭火，
那热度几乎要烫伤她皮肤下的血管。
“验收方式？”他问，
声音哑得厉害，
每个字都像在粗糙的砂纸上磨过。
“活着，
呼吸，
明天六点之前，
不许停。”她的命令简洁、冰冷，
不容置疑，
像一把手术刀，
精准地划定了界限。
窗外，
极高的天际，
一架夜航的飞机掠过，
它的航行灯在浓密的云层中切开一道转瞬即逝的红色裂痕，
如同天幕上一道短暂的伤口，
旋即愈合，
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低下头。在黑暗中，
他的额头缓缓抵上她的肩膀。那不是一个带有意味的动作，
更像是一种疲惫到极致后的依靠，
一种沉重的交付。他身体的重量一点点地、完全地依靠过来，
带着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信任与托付，
仿佛是将一整座倾覆王朝的所有碎瓦断椽、所有不堪重负的过去，
都沉默地、彻底地移交给了她。
“好，
”他哑声应允，
每一个音节都沉重如山，
“六点之前，
我归你调度。”
“六点之后？”她问，
声音里听不出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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