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归。”没有丝毫犹豫,
他的回答紧接而上,
像早己镌刻好的誓言。
她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声散落在浓稠的黑暗里,
听不出多少暖意,
反而像是一堆冷灰里突然迸出的一颗孤零零的火星,
短暂,
明亮,
带着灼人的危险。
不知何时,
风停了。失去了风力的鼓动,
窗帘软软地垂落下来,
不再发出任何声响。房间里陷入了真正的、彻底的寂静。
她动了。手腕从他依旧滚烫的掌中滑脱。脚步声响起,
极其轻浅,
朝着客房的方向走去,
轻得像从未踩过地面,
如同猫科动物般悄无声息。
祁墨津没有移动,
没有试图跟随或阻拦。他只是依旧靠在墙边,
在绝对的黑暗里,
听着那脚步声远去,
然后,
是门把手转动的细微声响,
紧接着——“咔哒”。
一声清晰无比的落锁声。
这声音像是一个最终的句读,
划定了暂时的安全区,
也划下了不可逾越的界线。
首到那声锁响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他紧绷的肩线似乎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他沿着冰冷的墙壁,
慢慢滑坐在地板上,
背脊贴上墙面,
带来一丝凉意。
那枚一首在他指间盘旋的铝拉环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造型简约却厚重的银色素戒。它在指间被无意识地转动了一圈,
冰凉的金属触感熟悉而刺痛。最终,
他猛地收拢手指,
将戒指紧紧攥进掌心,
那坚硬的棱角毫不留情地硌进掌心的皮肉,
带来尖锐的痛感。但他没有松开,
反而越攥越紧,
仿佛这疼痛是唯一能确认此刻真实、确认自己仍在“呼吸”的锚点。
“验收开始。”他对自己轻声说,
声音低得如同梦呓。然后,
他仰起头,
后脑抵着墙壁,
闭上眼睛,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任由这片无所不在的、令人安心的黑暗,
如同潮水般填满他的肺叶,
充斥他每一个需要隐藏的角落。
隔壁客房。
陶时漾背紧紧贴着冰凉的门板,
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冷静。门外没有任何动静。她屏息听着,
耳中最初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撞击着胸腔,
如同被困的鸟。一下,
两下……渐渐地,
那心跳由急到缓,
由重到轻,
规律下来,
像退潮后的沙滩,
缓慢地显露出来,
留下的却不是平静,
而是一种巨大的、贝壳般的空洞感,
在胸腔里无声地回响。
她低下头,
即使在一片漆黑中,
这个动作也像是一种本能。她的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铝拉环——与祁墨津方才把玩的那枚一模一样,
只是边缘似乎更加光滑。她将它转了半圈,
那粗糙的边缘恰好卡进指节的凹陷处,
施加着轻微却持续的压力,
带来一丝明确无误的疼痛。
这疼痛来得刚好。
尖锐的触感瞬间刺破了眼前的黑暗,
将她猛地拽回那个夜晚——冲天火光将夜空染成橘红色,
浓烟如同恶魔的触手,
翻滚着、嘶吼着,
灼热的气浪炙烤着皮肤,
喉咙被辛辣的烟雾熏灼得如同吞下炭火,
每一次呼吸都是一场痛苦的挣扎,
视野模糊,
濒临窒息……
她的指尖猛地收紧,
铝环更深地嵌入皮肤。
原来,
余烬也可以成为火种。
只要有人,
先学会在那片毁灭性的浓烟中,
重新呼吸。
窗外的世界,
那架夜航飞机的光痕早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深海般无边无际的、沉郁的黑暗,
吞噬着一切光线与声响。
她忽然动了起来,
离开门边,
走到窗前,
伸手抓住窗帘的边缘,
猛地向旁边拉开一道窄窄的缝隙。远处,
灯塔的光束依旧遵循着它永恒的节奏,
旋转,
扫过海面,
偶尔也会透过这道缝隙,
扫进这间漆黑的屋子。那强光像一只巨大而冷漠的眼睛,
每隔一段时间就瞥视进来一秒,
在地板上、墙壁上快速掠过,
像给这片凝固的黑暗打上一记记规律却无情的节拍。
然后,
她解开了束着的马尾辫,
长发如同黑色的瀑布般散落下来,
披在肩上,
带来些许柔软的屏障感。她转身,
走向房间附带的浴室。
很快,
水声响起。先是淅淅沥沥,
随即稳定成一片持续的白噪音。热水的蒸汽逐渐弥漫开来,
爬满了冰冷的镜面,
蒙住了可能映出的任何影像,
无论是她的脸,
还是身后那扇——
那扇悄然无声地被推开一条缝隙的门。
祁墨津站在门口,
并没有进去。他甚至没有看向水汽朦胧中那个模糊的身影。他的视线在洗手台上快速扫过,
然后,
他伸出手,
将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屏幕亮着绿色数字的便携式血氧仪,
轻轻地、几乎无声地放在了冰冷的瓷砖台面上。
“别缺氧。”他的声音低得几乎无法听见,
完全被哗哗的水声所覆盖,
却又奇异地、精准地穿透了这片水声的帷幕,
落入她的耳中。
她没有回头,
也没有任何受惊的表示。仿佛早己料到。热水冲刷着她的身体,
蒸汽缭绕。她只是伸出一只湿漉漉的手,
手指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个仪器,
没有看它,
甚至没有触碰它的开关,
只是用指尖轻轻一拨——
“噗”一声轻响,
小小的仪器掉进了装满水、正在溢出的洗手池里。屏幕上的绿色数字疯狂闪烁了几下,
像垂死的萤火虫,
然后彻底熄灭,
沉入水底。
“呼吸我会,
”她开口,
声音透过氤氲的蒸汽传来,
被水声柔化,
却依旧清晰,
“心跳归你管——记得别停。”
门口的男人静立了几秒。蒸腾的水汽试图模糊他的轮廓。他没有说话,
也没有试图去捞起那个沉没的仪器。只是伸出手,
扶住了门把,
缓缓地将门带上了。如同他悄然地来,
他又悄然地退了出去,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除了空气中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他的气息,
很快也被浓郁的水汽吞没。
门重新合拢。
浴室里,
水声继续着,
哗啦啦,
哗啦啦,
像一场无人旁观、也无需观众的秘密洗礼,
冲刷着看不见的尘埃与血迹,
也冲刷着紧绷的神经。
而在这套房子的不同空间里,
在厚重的隔墙两侧,
几乎是同一时刻——
“啪。”
“啪。”
两盏灯先后亮起。
一盏在客房床头,
散发着柔和的暖黄光晕,
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和女人平静却深不见底的侧脸。
一盏在浴室镜子的上方,
光线更冷更亮,
穿透尚未散尽的蒸汽,
映出镜后男人模糊的身影和他眼底那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清醒。
他们被一堵墙分隔在两个世界,
中间隔着无法跨越的过去和充满变数的未来。此刻却像约好了一般,
在同一片深沉的夜色里,
按下了各自的开关。
灯光落在各自脸上,
清晰地映出相似的、无法掩饰的疲惫,
也映出眼底那相似的、无论如何都不肯熄灭的、固执闪烁的星火。
灰烬尚未冷却,
余温犹存。
新的王座才刚刚搭好脆弱的骨架,
远未到稳固之时。
长夜漫漫,
无需任何宣言或承诺。
他们似乎早己在无声的交锋与试探中,
学会了如何在对方破碎的呼吸节奏里,
精准地寻找、并锚定下一个共同的节拍。
夜,
还很长。
验收,
正在进行。
而生存,
是此刻唯一需要被证明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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