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墨津，别把节拍器调得太快，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和你同频。”
海风不知何时彻底歇息了，窗外只剩下深海般的沉寂，偶尔有遥远的海浪声模糊传来，像是世界的低语。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白色的、带着沐浴露暖香的蒸汽，如同拥有生命般，从门板下方的缝隙里无声无息地漫溢出来，缓慢地在地板上铺开，像一场迟到的、私密的雾，试图模糊房间里的界限。
陶时漾拉开门，走了出来。一条宽大的白色浴巾裹在身上，另一条则被她用来包裹湿发，在头顶盘成了一个松垮的结。未及包裹的发梢湿漉漉地搭在光洁的肩头和颈窝，凝聚成珠，然后不堪重负地滴落。一滴冰冷的水珠顺着锁骨的优美线条滑落，倏地钻入浴巾的领口，消失不见，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没有去看那面被雾气彻底蒙住的镜子，反手向身后的洗手台摸索，去够那只白色的吹风机。指尖首先触碰到的却不是冰冷的塑料外壳，而是另一只手的皮肤——温热，干燥，骨节分明，带着清晰的血管脉络和一种隐伏的力量感。
她的动作骤然停顿，指尖像被那温度烫了一下，但没有立刻收回。
祁墨津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悄无声息，像融入了这片蒸汽尚未散尽的空气。他并没有靠近，只是斜倚着门框，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的掌心则懒洋洋地贴着冰凉的瓷砖墙面，似乎就这样看了她片刻。他的指背被浴室里溢出的高温蒸汽熏得微微发红，与他身上那件一丝不苟的、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的挺括白衬衫形成了某种禁欲又微妙的对比。
“出去。”陶时漾开口，声音隔着湿漉漉的毛巾和蒸汽，显得有些闷，但命令的语气清晰无误，没有丝毫动摇，像在驱赶一个误入禁地的陌生人。
“怕你真缺氧。”他回应，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刚从短暂休憩中苏醒过来的沙哑颗粒感，像粗糙的丝绒摩擦过耳膜。但他站在原地，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高大的身形不经意间将门口堵了大半，像一道突然出现的、沉默而危险的暗礁，拦在了她的安全水域。
陶时漾终于缓缓转过身，抬眼，隔着一臂距离和尚未完全消散的氤氲雾气看向他。她的睫毛又长又密，此刻还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像雀鸟被寒霜打湿的羽毛，微微颤动。水珠承不住重量，滚落下来，在她脸颊上划出一道极细的水痕。
“祁总，”她扯了扯嘴角，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冰冷的提醒，“新规矩——未经允许，不得踏入我半径一米之内。”
“半径？”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词，眉梢极其轻微地挑了一下。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抬脚，向前踏了半步。
这半步，瞬间扰动了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气味混合着一种极淡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松节油和硝烟的气息，强势地侵入了沐浴露的暖香领域。蒸腾的雾气被他带来的气流推动，贴上他雪白的衬衫前襟，单薄的布料被水汽瞬间濡湿，变得半透明，隐约勾勒出其下紧实的肌肉线条，以及左胸心口偏上位置那块——方形纱布的模糊轮廓，边缘似乎还有些微潮意。
“现在只剩五十厘米。”他陈述着这个事实，目光沉静地锁着她，仿佛在测量一道无形的战壕的深度。他低下头，手臂越过她身侧，拿起洗手台上的吹风机，替她将插头插进墙上的插座里。他的指尖动作流畅，不经意间擦过她在外、还带着水汽的手腕内侧皮肤。
那一触，极其短暂，却像调频时突然错位的微弱电流，带着一丝麻痒，猝不及防地窜过她的神经末梢。
嗡——
吹风机骤然启动，巨大的噪音瞬间填满了小小的浴室，驱散了最后残存的寂静。热风汹涌而出，卷动着空气中残存的白色蒸汽，也吹得两人单薄的衣角相互碰撞、翻飞，发出猎猎的声响。
陶时漾没有再立刻赶人。她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两秒，然后抬手，将头顶那块己经湿透的毛巾扯了下来，随手丢进他怀里。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随即，她转过身，背对着那面依旧模糊的镜子，将湿漉漉的后脑和整个毫无防备的背影展露在他面前，无声地默许了他的靠近。
祁墨津接住那块湿凉的毛巾，指尖蜷缩了一下，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吸饱了水分的重量。他很自然地用毛巾包住她滴水的发尾，动作熟稔地轻轻揉按，吸收着多余的水分。水珠被挤压出来，溅落在他昂贵衬衫的袖口和手背上，冰凉一片，像一场突如其来、却仅限于方寸之间的无声暴雨。
“动作挺熟练。”她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被吹风机的噪音削弱，听不出情绪，像一句随口的评价，又像一枚小心翼翼的探针。
“十年前练过。”他的声音贴在她耳后响起，为了盖过噪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下一片温热的气息，搔刮着她的耳廓，“那年你头发到腰，每次画室停电，都是我帮你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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