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的纸人铺是上个月开的。青砖灰瓦的门脸嵌在拆迁区里,像块没化净的冰。
王磊第一次注意到它,是因为门口总摆着排纸人,红袄绿裤,脸画得比活人还鲜灵。
“师傅,买串纸钱。”他推开门时,铜铃在门楣上叮铃作响。
柜台后坐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头,手指枯瘦得像竹枝,正给纸人画眼睛。
“要多少?”
老头头也没抬,笔尖在红纸上戳出个黑点儿。
“百八十块的就行,给我妈烧的。”王磊盯着墙上挂的纸人,突然发现它们的眼睛像是在动。
“给谁烧?”老头停了笔,慢慢抬起头。他的眼球浑浊得发灰,“你妈不是去年就葬在东山公墓了?”
王磊后颈的汗毛“唰”地竖起来。他从没跟人说过母亲的坟地。
“你怎么知道?”
老头笑了,嘴角扯出个奇怪的弧度:“她昨天还来我这儿呢,说你总忘了给她烧纸衣,冻得慌。”
他指了指角落里个穿寿衣的纸人。
“喏,那就是按她的样子扎的。”
王磊猛地看去,那纸人梳着母亲生前最爱的发髻,连嘴角那颗痣都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谁?”
他后退半步,撞在门柱上。
“做买卖的。”老头低下头继续画眼睛,“她还说,你把她的玉镯给了那个女人?”
王磊的脸瞬间白了。母亲的玉镯他确实送给了女友,这事除了他和女友,没第三个人知道。“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回家看看就知道了。”老头把画好的纸人摆在柜台上,“她今晚要过来取镯子,让你备好。”
王磊没买纸钱,几乎是逃着跑出了纸人铺。巷口的风卷着纸灰打旋,那些门口的纸人像是转了个方向,齐刷刷地对着他的背影。
回到家时,女友林梅正在做饭。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她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手腕上的玉镯在灯光下泛着绿光。
“没什么。”王磊心不在焉地换鞋,“你……把镯子摘下来吧。”
“为什么?”林梅皱眉,“这不是你送我的吗?”
“别问了,快摘下来!”王磊的声音发紧,他总觉得那镯子在发光,像只盯着人的眼睛。
林梅没理他,转身回了厨房。王磊坐在沙发上,盯着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十一点时,窗外突然刮起一阵大风,窗户“哐当”响了一声。
“你听,是不是有人敲门?”林梅从厨房出来,脸色发白。
王磊竖起耳朵,果然有“笃笃”的敲门声,很慢,很轻,像是用指甲在敲。
“别开!”
他冲过去按住门把手。
“谁啊?”林梅还是喊了一声。
门外没人应,敲门声却没停,一下,又一下,节奏均匀得让人心里发毛。
“是妈吗?”王磊的声音在抖。
敲门声突然停了。过了几秒,一个沙哑的女声贴着门缝传来:“磊磊,开门,妈冷。”
林梅吓得躲到王磊身后:“真的是你妈?她不是……”
“别说话!”王磊死死抵着门,“她走了!去年就走了!”
“镯子……”门外的声音带着哭腔,“把镯子给妈,妈就不冷了……”
“不给!那是我的!”林梅突然喊了一声,“死了就该待在坟里,别出来吓人!”
门外的声音瞬间变了调,尖得像指甲刮玻璃:“你说什么?”
“砰!”门被狠狠撞了一下,王磊整个人被弹得后退半步。门链在门框上晃得咯吱响,像是随时会断。
“快摘镯子!”王磊抓住林梅的手腕,用力去掰玉镯。
“不给!凭什么给她!”林梅挣扎着,镯子突然“啪”地裂开道缝,里面渗出血一样的红水。
“啊!”林梅尖叫起来,手腕上起了圈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住了。
敲门声变成了撞门,整扇门都在晃,墙皮簌簌往下掉。王磊看见门缝里塞进些东西,是纸做的手指,白森森的,正往屋里爬。
“摘下来!快摘下来!”王磊急得去抢,林梅却死死攥着镯子,眼睛瞪得越来越大,突然不动了。
王磊低头,看见林梅的脖子上多了圈红印,舌头伸出来半截,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门口。
她手里的玉镯裂开了,掉在地上碎成几片,里面滚出些黑糊糊的东西,像是烧过的纸灰。
撞门声停了。
王磊瘫在地上,看着林梅的尸体,又看向门口。门缝里的纸手指不见了,地上只有些散落的纸灰。
“镯子碎了啊……”门外的声音又变得沙哑,“那怎么办呢……”
王磊突然想起老头的话,疯了似的爬起来,抓起钱包就往外跑。他冲下楼,巷子里的路灯忽明忽暗,纸人铺的灯还亮着,门口的纸人像是又多了几个。
“师傅!师傅!”他撞开门,铜铃发出刺耳的响声。
老头还在柜台后,面前摆着个新扎的纸人,穿着林梅那件围裙,脸上的痣都画好了。
“来了?”
老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映着王磊的影子。
“她要的不是镯子。”
“那是什么?”王磊的声音在抖。
“是替身。”老头指了指那个纸人,“你妈走的时候,手里攥着你的照片。她怕你跟她一样,三十岁就没了。”
王磊突然想起,母亲去世那天,确实在他钱包里塞了张照片,是他十八岁生日时拍的。
“那……那林梅她……”
“她占了你的位置。”老头把纸人放进纸箱子,“今晚子时,你把这个烧了,就能躲过这一劫。”
王磊接过纸箱子,里面的纸人硬邦邦的,像是裹着什么东西。“那……那我妈呢?”
“她该走了。”老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你烧纸人的时候,别回头。”
王磊抱着纸箱子往家跑,巷子里的风越来越大,那些纸人铺门口的纸人,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像是在跟着他跑。
回到家时,林梅的尸体己经不见了,地上只有一摊水渍,带着股纸灰的味道。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五十,还有十分钟到子时。
王磊跑到楼下的空地上,把纸人从箱子里拿出来。月光下,他突然发现纸人的脸很熟悉,不是林梅,是他自己。
“怎么会……”他手一抖,纸人掉在地上。
“磊磊,为什么不烧啊?”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磊想起老头的话,不敢回头。“妈,你放过我吧……”
“妈是为了你好。”声音越来越近,带着股寒气,“那个老头骗你的,他要的是你的命。”
王磊的心猛地一跳。“你说什么?”
“他不是人,是勾魂的。”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扎的纸人,都是替身。你烧了,魂就被他勾走了。”
“那……那怎么办?”王磊的手在抖。
“把纸人撕了,快撕了!”
王磊抓起纸人,用力去撕。纸很韧,撕不开,反而沾了他一手黏糊糊的东西,像是血。
“撕不开的。”老头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这纸人,用你的头发和指甲做的。”
王磊猛地抬头,老头就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个纸扎的小轿子,轿子上贴着张黄符,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你看,轿子都备好了。”
“你到底是谁?”王磊后退半步。
“做买卖的。”老头笑了,嘴角咧到耳根,“你妈欠我的,总得有人还。”
“我妈欠你什么了?”
“一条命。”老头指了指纸人,“二十年前,她偷了我的续命纸人,才多活了十年。现在,该你还了。”
王磊突然想起,母亲确实在二十年前大病一场,医生说没救了,却突然好了,还多活了十年。
“磊磊,别信他!”母亲的声音在身后喊,“快跑!”
王磊转身就跑,却撞在一个软软的东西上。是母亲,穿着寿衣,脸色青白,眼睛里没有黑眼珠,全是白的。
“妈……”他吓得说不出话。
“跑不掉的。”母亲抓住他的胳膊,冰凉刺骨,“你看,他们都来了。”
王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站满了纸人,红袄绿裤,跟纸人铺门口的一模一样。它们的脸在月光下泛着白光,眼睛都是黑窟窿,齐刷刷地盯着他。
“该上路了。”老头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
纸人们开始往前走,一步一步,纸做的鞋子踩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王磊想挣扎,却被母亲死死抓住,动弹不得。
“为什么是我……”他的声音在发抖。
“因为你回头了。”母亲的脸贴过来,白森森的眼睛里映出他的影子,“我说过,别回头的。”
王磊这才发现,母亲的脸在变,慢慢变成了纸人的样子,皮肤皱巴巴的,像是浸了水的纸。
纸人们围了上来,无数只纸手抓住他的胳膊、腿,把他往纸轿子那边拖。他看见轿子里己经坐了个纸人,穿着他的衣服,脸画得跟他一模一样。
“不……”王磊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老头走过来,手里拿着支毛笔,蘸着红色的颜料,在他的额头上画了个圈。“时辰到了。”
纸人们把他抬起来,往轿子那边送。王磊看见自己的身体在变,皮肤越来越白,越来越薄,像纸一样。
“明年今日,我会再扎个新的。”老头的声音很远,像是从地底传来的。
王磊最后看到的,是纸人铺门口,多了个穿夹克的纸人,红袄绿裤,脸画得比活人还鲜灵。风一吹,纸人的胳膊晃了晃,像是在招手。
巷口的铜铃,又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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