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青，回来！”
赵砚之使劲拽自己的脚，水草勒得生疼。
“那不是新房！那是停灵的屋子！你看那被子，是下葬时盖的寿被！”
苏婉青好像没听见，还在往前走。她的鞋尖己经碰到船边了，再往前一步，就要掉下去。
就在这时，蜃楼里的男人忽然举起手，手里拿着个东西，朝着苏婉青晃了晃。
那是个银镯子，赵砚之认得，那是他给苏婉青的聘礼，苏婉青天天戴着，可刚才挣扎的时候，不知掉哪儿去了。
“我的镯子……”苏婉青伸手去够，身子往前倾。
赵砚之急了，猛地一使劲，脚踝上的水草被挣断了几根，他扑过去抱住苏婉青，把她往回拉。
就在这时，船“咚”地一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他抬头一看，魂都吓飞了，船竟撞在了蜃楼的码头上，那码头是石头砌的，冰凉凉的，触感真实得可怕。
蜃楼里的人己经走到码头上了，老妇人伸出手，要去拉苏婉青。
赵砚之看清了她的手，指甲又黑又长，缝里夹着泥，像刚从坟里刨出来的。
“别碰她！”
他抄起船桨，朝着老妇人的手砸过去。船桨穿过了她的手，砸在码头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老妇人的手没事，还是伸着，黑窟窿似的眼睛盯着苏婉青。
“娘，我跟你走。”苏婉青推开赵砚之，朝着老妇人伸出手。
就在两人的手要碰到一起时，赵砚之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苏婉青的娘给他的平安绳，红的，上面系着个小木头人，刻着苏婉青的名字。
“婉青！看看这个！”他把平安绳扔到苏婉青面前。
苏婉青低头看了一眼，动作停住了。平安绳落在船板上，木头人滚了滚，面朝她。
“这是……娘给我的……”她喃喃道。
“你娘说了，这绳能辟邪！”赵砚之喊道，“你娘要是真在这儿，她会让你跟这些东西走吗？她会让你好好活着！”
苏婉青的身子晃了晃，看向蜃楼里的老妇人。
老妇人的脸好像变了，黑窟窿里开始往外淌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青石板上，发出“滴答”声。
“不是娘……”
苏婉青往后退了一步。
“娘不会淌水的……娘怕我冷，总给我缝厚棉袄……”
“对！这都是假的！”
赵砚之趁机拉住她。
“是这江里的东西在骗你！它想让你下去陪它！”
蜃楼里的男人忽然笑了，笑声尖细，不像人的声音。他指着苏婉青，又指着江里，嘴巴动着，像是在说什么。
苏婉青听懂了，她脸色惨白，摇着头：“我不下去……我不下去……”
“它让你下去陪它，是不是？”赵砚之问。
苏婉青点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它说，我欠它的，该还了……”
“你不欠它的！”赵砚之吼道，“他是你哥，他救你是因为爱你！他不会逼你去死！这些都是江里的恶鬼变的，想骗你下水！”
他拉起苏婉青，往船尾拖。
可船还是往蜃楼里飘，码头上的人开始往前走，一个个影子越来越清晰，赵砚之看见他们的脚都没沾地，是飘着的。
“怎么办……怎么办……”苏婉青抖得像筛子。
赵砚之看见船边的水里有东西在动，是头发，一团团的，从水里冒出来，朝着船板上爬。
他想起苏婉青说过，她哥出事那天，她抓着木板漂了很久，水里好像有东西拽她的脚，是头发。
“用火！”
他忽然想起船上有火折子，是用来点烟的。
他摸出火折子，吹亮了，朝着爬上来的头发扔过去。
头发遇火“滋啦”一声，缩了回去，冒出一股焦臭味。码头上的影子好像怕火，往后退了退。
“有用！”赵砚之眼睛一亮，又摸出火折子，这次他没扔，而是举在手里，对着蜃楼里的人晃了晃。
蜃楼开始晃了，像水波一样，镇子里的景象变得模糊，孩子们的笑声变成了哭声，唢呐声变成了鬼叫。
那个男人的脸扭曲了，朝着他们嘶吼，可发不出声音。
“婉青，快！跟我一起喊你哥的名字！”赵砚之喊道，“喊他别被这东西骗了！喊他安心走！”
苏婉青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张开嘴，朝着蜃楼喊：“哥！你走啊！别在这儿待着！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我不怪你！你也别怪我！你安心走啊！”
她一遍遍地喊，声音越来越大，眼泪越流越多。
赵砚之举着火折子，护在她身边，看着蜃楼一点点变淡。
老妇人的影子先散了，化成一缕烟，飘进江里，接着是那几个家人的影子，一个个消失了。
最后剩下那个男人，他站在槐树下，看着苏婉青，脸上的表情慢慢变了，不再是诡异的笑，而是有点像哭。
他朝着苏婉青摆了摆手，好像在说“再见”。
然后，他的影子也散了，蜃楼里的镇子开始崩塌，青石板路化成水，老槐树变成水草，最后整个镇子都消失了，只剩下灰蒙蒙的雾。
船忽然动了，这次是往后飘，朝着来时的方向，赵砚之松了口气，瘫坐在船板上，火折子掉在地上，灭了。
苏婉青还在哭，蹲在船边，看着江水。赵砚之走过去，抱住她。
“他走了。”苏婉青轻声说，“他听到了。”
“嗯，他听到了。”赵砚之拍着她的背。
雾又浓了起来，把船裹在里面。江面上静悄悄的，只有船板上的水声，和苏婉青低低的哭声。
不知飘了多久，雾散了。太阳出来了，照在江面上，金灿灿的。
赵砚之抬头看，远处有个小码头，是他们要去的镇子，苏婉青娘家的镇子。
“到了。”他推了推苏婉青。
苏婉青抬起头，眼睛红肿，看着码头。码头上站着个人，穿件灰布衫，手里攥着个布包，正朝着他们望。
是苏婉青的娘。
“娘！”苏婉青喊了一声，眼泪又掉了下来。
船靠了岸，苏婉青的娘走过来，扶住她，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哭什么？回来了就好。”
“娘，我刚才……”苏婉青想说蜃楼的事，却被娘打断了。
“我知道。”
她娘叹了口气，从布包里拿出个东西，是个银镯子，正是赵砚之给苏婉青的那个。
“这镯子是前日在江边捡的，想着你肯定会回来，就给你带来了。”
苏婉青接过镯子，愣住了。
“你哥的事，不怪你。”
她娘牵着她的手，往镇子走。
“他走前跟我说过，要是出事了，让你好好活着。他在底下看着你呢，肯定不希望你总揪着过去不放。”
苏婉青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江面。阳光照在水上，亮亮的，什么都没有。
赵砚之跟在后面，手里攥着那个平安绳，他忽然觉得，刚才的蜃楼，或许不只是恶鬼作祟。
也许，是她哥真的在等她，等她跟他说一句“不怪你”，等她放下过去。
回门的路很短，苏婉青的娘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事，苏婉青偶尔应一声，脸上慢慢有了笑意。
赵砚之看着她们的背影，又看了看江面，轻轻吁了口气。
只是他没看见，江水深处，有一缕黑头发，慢慢浮了上来，又慢慢沉了下去，像在跟谁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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