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把最后一张黄纸符贴在祠堂门槛上时，身后传来踩碎枯枝的声响。
她没回头，指尖捻着符角压实：“不是让你们在西厢房等着？”
“秋姐，小石头他……”
阿梅的声音发颤。
“他非要玩丢手绢，就在后院老槐树下。”
林秋猛地转身，祠堂廊下的灯笼被风掀得一晃，照得阿梅脸煞白。
“谁让他去那？”
她攥紧手里的桃木簪，木刺扎进掌心。
“说了老槐树周围不能去，尤其是天黑后！”
“我们拦了，可他说娘以前总带他在那玩，还说听见有人叫他名字……”
阿梅往后缩了缩。
“现在他一个人蹲在树下，手里攥着块破手绢，非要我们陪他玩。”
林秋咬了咬牙。这村子叫落霞村，她是村里的守祠人，负责看管村西头的老祠堂和后院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
半个月前山洪冲了村东，几户人家没来得及迁走，临时住进了祠堂西厢房，小石头一家就是其中之一，他娘在山洪里没了，这孩子这几天总魂不守舍。
“其他人呢？”林秋往祠堂后院走，青石路凹凸不平，踩上去硌得慌。
“都在西厢房不敢出来，只有小石头……”
阿梅小跑着跟在她身后。
“那手绢也怪，灰扑扑的，看着像埋在土里挖出来的，他非说是娘留给他的。”
转过祠堂后墙，老槐树的影子先扑了过来。
树干得两个成年人合抱，枝桠歪歪扭扭伸到天上，叶缝里漏下的月光碎得像玻璃碴。
树下果然蹲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小石头，手里捏着块看不出原色的手绢，正低头往地上画圈。
“小石头。”林秋放轻声音，走到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小石头没抬头，声音闷闷的：“秋姐，你陪我玩丢手绢好不好？”
“这么晚了，该睡觉了。”林秋瞥了眼他手里的手绢，布料硬邦邦的，边缘还沾着点黑泥，看着确实像从泥里刨出来的。
“娘说要等她回来。”
小石头忽然抬头，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吓人。
“她昨天还跟我说，丢手绢的时候，谁被抓住了，就要陪她在树下多待一会儿。”
林秋心里咯噔一下。小石头娘的尸首是三天前才从下游找到的，早就下葬了，怎么会“昨天”跟他说话？
“你看错了吧？”她强装镇定，“你娘……她己经不在了。”
“你才看错了！”
小石头猛地站起来，把手里的手绢往地上一摔。
“娘就在这！她刚才还蹲在你身后，说你挡着她看我玩游戏了！”
林秋浑身一僵，后颈突然泛起一阵凉意，像有人对着她的脖子吹了口气。
她不敢回头，只死死盯着小石头：“别胡说，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别人。”
“有！”
小石头指着她身后，声音又尖又细。
“娘，你快告诉秋姐，你是不是在这？”
阿梅突然“啊”地叫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秋姐……我、我好像真的看见……树后面有个影子……”
林秋这才敢慢慢回头。老槐树粗壮的树干后，果然有个模糊的黑影，贴着树皮站着，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出是个女人的轮廓，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那是小石头娘生前常穿的衣服。
“你先带小石头回西厢房。”
林秋从袖袋里摸出张黄纸符，递给阿梅。
“把这个贴在门上，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开门。”
阿梅抖着手接过符，拽了拽小石头的胳膊：“小石头，我们先回去，明天再玩好不好？”
“不！”
小石头甩开她的手，又捡起地上的手绢，往黑影那边跑。
“娘，我们玩丢手绢！你以前总跟我玩的！”
“别过去！”林秋想拦，己经晚了。
小石头跑到黑影跟前，伸手去拉那黑影的手，可他的手首接从黑影里穿了过去——那影子根本不是实体。
黑影却像是被他碰了一下，慢慢转了过来。
月光照在她脸上，林秋倒吸一口凉气——那根本不是脸，是一片模糊的血肉，像是被水泡得发涨，又被什么东西刮烂了，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黑洞，正对着小石头。
“娘……你的脸怎么了？”小石头愣了愣，伸手想去摸。
“别碰！”林秋冲过去，一把将小石头拽到身后，同时把手里的桃木簪朝黑影刺过去。
桃木簪扎进黑影里，发出“滋啦”一声，像烧红的铁放进水里，黑影猛地往后缩了缩，退回到树后。
“秋姐，你为什么打我娘？”
小石头在她身后哭起来。
“你把我娘吓跑了！”
“那不是你娘。”
林秋喘着气，死死盯着树后。
“你娘己经走了，这是槐树精变的，想骗你靠近它。”
老槐树在村里是禁地。
老一辈人说，这树吸过生人血，民国时村里闹瘟疫，有户人家把病死的孩子埋在了树下，姚柒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后来每到半夜，就有人听见树下有孩子哭，还有人看见过树身上长出过像人手一样的疙瘩。
林秋当守祠人这几年，从没敢让村里人靠近这树，尤其是天黑后。
“你骗人！”
小石头挣开她的手，又要往树后跑。
“那就是我娘！她手里还有我以前丢的手绢！”
林秋这才注意到，树后黑影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块手绢，不是小石头刚才捡的那块，是块花手绢，粉白格子的，边角绣着朵小梅花。
她心里一动，这手绢她见过，是小石头娘生前给小石头绣的，山洪暴发那天，小石头就是攥着这块手绢被救出来的，后来手绢丢了，小石头还哭了好几天。
“那手绢……”林秋皱起眉，“不是丢了吗？”
“娘找着了。”
小石头仰着头，眼睛亮得诡异。
“娘说，只要我陪她玩完这局丢手绢，她就把手绢还给我，还带我去找她。”
树后的黑影又动了，慢慢朝他们飘过来，手里的花手绢轻轻晃着，像是在招手。
林秋突然想起老祠堂的族谱里写过，槐树精最会模仿人心底最想见到的人，还会拿出对方珍视的东西当诱饵，一旦被它勾到树下，就会被树根缠住，吸成干尸。
“阿梅，快！把小石头拉走！”林秋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她磨的朱砂粉，往黑影撒过去。
朱砂粉落在黑影身上，“噗”地冒出阵黑烟，黑影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声音像指甲刮过玻璃。
小石头却突然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哭：“娘别叫！娘我陪你玩！我陪你玩还不行吗？”
他猛地站起来，不管不顾地朝黑影冲过去，一把抓住了那块花手绢。
就在他抓住手绢的瞬间，黑影突然消失了，花手绢掉在地上，而老槐树的树干上，突然伸出几根像绳子一样的树根，缠在了小石头的脚踝上。
“娘！”小石头还在叫，可树根己经开始往上缠，勒得他小腿发红。
“该死！”林秋从腰间解下根红绳，这是用庙里求来的红布拧的，专门克制邪祟。
她冲过去，把红绳缠在小石头身上，又往他脚踝的树根上撒朱砂粉。
树根被朱砂烫得缩了缩，可很快又缠了上来，而且越来越多，从树洞里、泥土里钻出来，像无数只手，抓向小石头。
阿梅吓得站在原地发抖，林秋回头吼：“还愣着干什么！去祠堂拿糯米！越多越好！”
阿梅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往祠堂跑。
林秋一边用红绳挡树根，一边喊小石头：“小石头！醒醒！那不是你娘！你娘要是在，肯定不希望你被这树精抓了！”
小石头眼神涣散，嘴里还在念：“娘……我们玩丢手绢……该你丢了……”
他的手腕也被树根缠住了，整个人被往树干上拉，树皮上裂开一道缝，黑乎乎的，像张开的嘴。
林秋急得满头汗，朱砂粉快撒完了，红绳也被树根磨得快断了。
就在这时，阿梅抱着一袋糯米跑过来，“秋姐！糯米来了！”
“往树根上倒！全倒上去！”林秋喊道。
阿梅把糯米袋往地上一倒，白花花的糯米撒了一地，落在树根上。
树根碰到糯米，像被硫酸泼了一样，开始冒烟、腐烂，很快就松开了小石头，缩回了树里。
小石头瘫在地上，晕了过去。
林秋赶紧把他抱起来，发现他脚踝上己经勒出了几道红印，差点就破皮了。
阿梅捡起草地上的花手绢，递过来：“秋姐，这手绢……”
林秋看了眼手绢，又看了眼老槐树，树皮上的缝己经合上了，可她总觉得，树洞里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她把花手绢捡起来，塞进怀里：“先带小石头回西厢房，我去拿符水给他擦擦，明天一早就把他送到村外的亲戚家，不能再让他待在这了。”
阿梅点点头，帮她扶着小石头。
林秋抱着小石头往祠堂走，路过老槐树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小孩子的笑声，还有人在轻轻唱：“丢手绢，丢手绢，轻轻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她猛地回头，树下空荡荡的，只有那块灰扑扑的破手绢，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月光照在上面，林秋突然发现，手绢上绣的不是花，也不是字，是一个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人”字，像被人用指甲刻上去的。
第二天一早，林秋把小石头送走后，拿着斧头和煤油，想把老槐树砍了。
可她刚举起斧头，就看见树干上渗出红色的汁液，像血一样，还听见树洞里传来哭声，这次不是小孩子，是很多人的声音，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混在一起，说的都是同一句话：
“陪我玩丢手绢啊……”
林秋的斧头停在半空，她突然想起族谱里还有一句：
槐树精吸够九十九个人的精气，就能化形，走出这棵树。
她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糯米，己经发黑了，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
祠堂的门槛上，她昨天贴的黄纸符，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地上还留着块灰扑扑的破手绢，正是昨晚小石头捡的那块。
手绢上的“人”字，好像又多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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