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泛潮的烟盒蹲在乱坟岗入口，铁皮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窜出火苗。
烟丝烧到滤嘴时，老张的胶鞋声从坡下传来，他肩上那盏矿灯晃得我眼疼。
“小林，头回值夜班？”
老张把搪瓷缸子往我面前一递，里头的浓茶飘着层油星。
“先喝点，后半夜冷得钻骨头。”
我接过缸子抿了口，苦涩顺着喉咙往下滑。
这乱坟岗在城郊山坳里，说是“岗”，其实就是片没主的荒坟，新坟旧坟挤在一块儿，有的连块碑都没有，就插根歪脖子木牌。
我上周刚从保安公司调过来，领导说这儿清闲，就晚上来巡两圈，防着有人偷骨灰盒——听说前阵子邻市出过这档子事，家属闹到警局，最后也没破案。
“张叔，这儿真有偷骨灰的？”
我往坟堆那边瞥了眼，风一吹，荒草“沙沙”响，像有人在背后叹气。
老张蹲下来，矿灯的光打在他皱纹堆里，显得脸有点歪。
“偷骨灰算啥？前两年有个后生，想在这儿捡点老物件，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在坟坑里，手里攥着半块烂布，嘴里全是泥。”
我心里一紧，烟蒂烫了手指。
“那是……遇到啥了？”
“谁知道呢。”
老张把缸子凑到嘴边，没喝，就那么晃着。
“这地方邪性，夜里别乱走，别回头，听见啥都当没听见。”
正说着，坡上忽然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有人踢倒了空酒瓶子。
我猛地站起来，矿灯往那边照，荒草长得比人高，影子在地上晃来晃去，没看见人。
“别慌。”
老张拉了我一把，声音压得极低。
“可能是野狗。”
可我刚要开口，就听见草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不是野狗那种“哒哒”声，是人的脚步声，还拖着点什么，“蹭——蹭——”的，像是鞋底沾了泥。
“谁在那儿？”
老张喊了一声，手里的橡胶棍攥得紧。
“这儿是巡逻区，赶紧出来！”
没回应。
脚步声停了，草也不晃了，就那么静着，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撞得胸口发闷。
我咽了口唾沫，往老张身后挪了挪。
“张叔，要不……咱们去看看？”
老张没动，眼睛盯着那片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别去。这地方的人，要么是偷东西的，要么是……不该来的。”
“不该来的？”我没懂。
他刚要说话，坡下忽然传来一阵手机铃声，是那种很老的彩铃声，《月亮之上》，在夜里听着特别刺耳。
老张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伸手把我手里的矿灯按灭了。
“别出声！”他的声音发颤，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抖。
铃声响了半分钟，停了。
紧接着，就听见有人在坡下说话，是个女人的声音，挺细的，像是在跟人打电话。
“……我到了，你在哪儿啊？”
“这儿好黑，我有点怕……”
“你说的那棵老槐树，我没看见啊，就看见好多坟……”
我屏住呼吸，贴着老张的背。
坡下的声音越来越近，能听见她的脚步声，还有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里晃来晃去，像个小灯笼。
“张叔，是迷路的吧？”我小声问。
老张没说话，忽然把橡胶棍塞到我手里，自己摸出个红布包，从里头掏了张黄纸，快速点燃了。
黄纸烧得快，火苗子映着他的脸，我看见他的嘴在动，像是在念什么。
“别说话。”
他烧完黄纸，把灰往地上一撒。
“她看不见咱们。”
可那女人的脚步声己经到了坡上，就在离我们不到十米的地方。
我能看见她的影子，穿着长裙子，头发挺长，垂在肩膀上。她还在打电话，声音有点急。
“你到底在哪儿啊？我真的好怕，这儿有好多虫子……”
“喂？喂？你说话啊！怎么没声了？”
她停了下来，手机光往我们这边照了照。我吓得不敢喘气，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老张攥着我的胳膊，手劲特别大，掐得我生疼。
女人的手机光扫了一圈，没停留，又转了回去。
她叹了口气，声音有点哑：“算了，我再找找吧，你别骗我啊……”
脚步声又响起来，往坟堆深处去了。
我刚要松口气，就听见她忽然“啊”了一声，紧接着是手机掉在地上的声音，屏幕碎了，光灭了。
“怎么了？”我忍不住问，声音有点抖。
老张没回答，猛地站起来，打开矿灯往那边照。
我跟着看过去，就看见那女人蹲在地上，背对着我们，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姑娘，你没事吧？”老张喊了一声。
女人没回头，哭声停了。过了几秒，她慢慢站起来，转了过来。
我当时就僵住了，矿灯的光打在她脸上，我看见她的眼睛是两个黑洞，没有眼白，也没有眼珠，就那么空着。
她的嘴咧开，像是在笑，可嘴角一首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牙，牙上还沾着点红的，不知道是啥。
“张叔……”我声音都变了，腿软得站不住。
老张把我往身后一推，自己从腰里摸出个铜铃，使劲摇了起来。
“叮铃——叮铃——”铃声很响，在夜里传得很远。
那女人听见铃声，往后退了一步，黑洞洞的眼睛盯着老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有痰卡着。
“你不该来这儿。”老张的声音很沉，“这地方不是你该待的，赶紧走！”
女人没动，忽然往前冲了一步，速度特别快，我甚至没看清她怎么动的，就看见她离老张只有两步远了。
老张往旁边一躲，手里的铜铃还在摇，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个桃木剑，往女人面前一挥。
“嗤——”像是烧塑料的味道，女人往后退了好几步，身上冒起白烟，黑洞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红光。
“你到底想干啥？”老张喊着，额头上全是汗。
女人没说话，忽然转身往坟堆深处跑，跑得特别快，长裙子在地上拖出一道印子，很快就没影了。
老张没追，站在原地喘气，手里的桃木剑还在抖。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是汗，感觉衣服都湿透了。
“张叔，那……那是啥啊？”
老张蹲下来，摸出烟点上，抽了两口才说：“是‘找伴儿’的。”
“找伴儿？”我没懂。
“这地方死的人，有的是横死的，有的是没结婚的，怨气重，就会夜里出来找活人，想拉个伴儿一起走。”
老张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刚才那女的，三年前在这儿上吊了，因为跟男朋友吵架，男朋友没再来找她，她就一首等着，夜里出来找‘男朋友’。”
我心里发毛，往西周看了看，总觉得暗处有眼睛盯着我们。
“那……她刚才为啥要冲过来？”
“因为她看见活人了，想拉你走。”
老张看了我一眼。
“幸好我带了铜铃和桃木剑，不然今天咱们俩都得栽在这儿。”
我点点头，刚要说话，就听见坟堆深处传来一阵手机铃声，还是《月亮之上》，跟刚才那女人的手机铃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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