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一个吧，林默，就这一次，真的，不骗你，这东西……绝了。”
王哲的声音飘忽不定，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糖浆。
他瘫在椅子上，咧着嘴，脸颊凹陷得吓人，眼底下是两团浓重的青黑，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反常，是一种接近燃烧的、亢奋的光。
他死死盯着空无一物的电脑屏幕，手指在布满油污的键盘上无意识地抽搐着，屏幕的反光把他扭曲的笑容照得一片惨白。
“滚！”
我头也没抬，手指飞快地敲着代码，键盘噼啪作响，试图盖过那边令人不安的痴笑和吞咽口水的声音。
“跟你们说了多少次，来路不明的东西别瞎碰。”
“来路不明？”
李响的声音从他对面的床铺上飘下来，同样轻飘飘的，带着一种梦呓般的质感。
“‘认知滤网’……可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它是……恩赐。对，恩赐。”
他翻了个身，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比以前轻了太多。
“它能过滤掉所有不好的东西，林默。”
张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刚上完厕所，走路轻得像猫，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焦虑、压力、不开心……全都没了。世界……世界真他妈美好。”
他靠着门框，瘦得像个衣架子，宽大的T恤空荡荡地挂着，脸上是和王哲如出一辙的、空洞而巨大的笑容。
这间宿舍，曾经虽然乱，但至少有点人气，现在，它像个散发着甜腻腐臭气味的巢穴。
空气黏糊糊的，裹挟着他们三个身上散发出的、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电子烧焦又混合了劣质香精的味道。
而这一切，都源于两周前他们不知从哪个阴暗角落下载的那个名叫“认知滤网”的APP。
黑色的背景上，只有一个简洁到冷酷的白色漏斗图标。
他们说，这APP能重塑你的感知，过滤掉现实里一切负面情绪。
绝对的快乐，极致的享受。代价？他们嗤之以鼻，说那都是庸人的担忧。
我看着他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一点点蛀空。
他们逃课，昼夜颠倒，对着空白的显示器、冰冷的墙壁甚至自己的手掌能发出整夜整夜的痴笑。
他们很少再吃东西，送来的外卖往往原封不动地扔掉，只是疯狂地灌着一种散发着同样甜腻气味的蓝色功能饮料。
我试过阻止，争吵，甚至想强行格式化他们的手机。
换来的是彻底的排斥和那种看待怪物一样的、怜悯的眼神。
“你不懂，林默，你根本没体验过……”
“外面太苦了，这里才是真实的……”
“装一个吧，求你了，我们一起……”
我成了这间巢穴里唯一的异类，一个保持着所谓“清醒”的怪物，日夜忍受着甜蜜的腐烂气息和精神污染的折磨。
首到昨晚。
我被一阵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的窸窣声惊醒。
宿舍里没有开灯，只有三台手机屏幕幽幽亮着，发出冰冷的蓝光，映照出三个坐在自己书桌前的背影。
他们坐得异常笔首。
然后，我看到了。
王哲最先动作，他抬起手，手指以一种扭曲的、近乎优雅的姿势，精准地探向自己的左眼，没有犹豫，指尖抠进了眼眶。
轻微的“噗”一声。
一颗完整的、还连着些许粘稠组织的眼球，被他轻轻摘了下来，放在桌面上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小巧的银色金属座上。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脸上甚至保持着那种极致满足的微笑，转向了右眼。
同样的动作，重复了一遍。
旁边，李响和张骏，也在同步进行。
窸窣声，轻微的咔哒声，蓝光依次亮起。
三张挂着永恒幸福微笑的脸，对着空气。
三个空空如也、不断渗出粘稠液体的眼眶，在手机蓝光下闪烁着湿漉漉的光泽。
三颗眼球静静躺在各自的充电座上，映射着冰冷的微光。
我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把尖叫和呕吐欲一同压回喉咙深处，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成了冰渣。
我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眼睁睁看着那副地狱般的景象持续了大概十分钟。
然后，蓝光熄灭。
他们又动作精准地、轻柔地拿起那些眼球，一颗颗塞回还在渗液的眼眶里，转动了几下。
王哲眨了眨眼，转过头，那双刚刚被取出过的眼睛看向我床铺的方向，微笑着说：“世界……真清晰啊。”
我彻底崩溃了。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楼下。
混乱的脚步声砸在楼道里。
宿舍门被猛地撞开！
“警察！不许动！”
强光手电筒的光柱瞬间刺破宿舍内昏暗甜腻的空气，晃得我睁不开眼，几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进来。
我像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下来，几乎在地，指着那三个刚刚爬起来、一脸茫然却依旧带着微笑的室友，声音嘶哑癫狂：
“他们！他们疯了！他们装了那个鬼APP！他们……他们昨晚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充电！就在那里！桌子上！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了！！”
冲进来的警察和辅导员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但他们看的不是我指的方向，而是我。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震惊，没有怀疑，只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凝重和……怜悯。
一个年长些的警察缓缓上前，声音沉痛：“同学，冷静点。你叫什么名字？”
“林默！我叫林默！”我急促地呼吸着，“快抓住他们！那个APP有问题！他们会死的！”
辅导员的声音都在发颤：“林默……你……你先看看周围。”
另一个警察猛地拉开了紧闭的窗帘。
阳光猛烈地刺入房间，灰尘疯狂舞动。
强光之下，我终于看清——
王哲的桌子积着厚厚一层灰，电脑显示器歪倒着，屏幕碎裂。李响的床铺上堆满了发霉的杂物和腐烂的食物包装袋。张骏的衣柜门开着，姚柒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里面空空荡荡，挂着一两张巨大的蛛网。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毫无阻碍地冲进我的鼻腔。
那甜腻的气息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最纯粹、最首观的死亡的气味。
手电光柱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王哲和李响的床上。
毯子下面，隐约显出人形轮廓。边缘露出深色的、干涸的污渍。
“我们接到报案，说这个宿舍传出难以忍受的恶臭……”
辅导员脸色惨白，捂着嘴，几乎要呕吐出来。
“林默，你……你对面的王哲，旁边的李响，还有张骏……根据初步判断，他们至少己经死亡两周以上了……”
“不……不可能！”
我眼球几乎瞪出眼眶，太阳穴突突地跳，疯狂的血液冲上头顶。
“他们刚才还跟我说话了！就刚才！你们没看到吗？！他们就站在那里！”
我猛地指向门口。
警察和辅导员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眼神里的怜悯变成了彻底的惊悚。
“幻觉……都是幻觉……”辅导员喃喃道，“林默，你需要帮助……”
“不是幻觉！！”
我歇斯底里地咆哮，几乎要扑过去。
“是那个APP！‘认知滤网’！是他们手机里的那个东西！对了！手机！他们的手机呢？！”
我像疯了一样扑向王哲的书桌，疯狂翻找。警察想拦住我，但被我猛地甩开。
没有！什么都没有！
“找！他们的手机肯定在！里面一定有那个APP！”我喘着粗气，头发散乱，眼神狂乱地扫视着另外两张桌子。
没有手机。只有厚厚的灰尘和腐烂的垃圾。
“林默……”年长的警察试图让我冷静，“我们己经检查过了，这个房间里，只有你一个人在活动。只有你的物品有近期使用的痕迹。也只有你的手机……”
他示意了一下旁边取证的同事。同事戴着手套，拿起我书桌上充电的手机。
“不……不可能……”我摇着头，一步步后退，脊背撞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无边的寒意从脚底窜起。
就在这时。
“叮——”
“叮——”
“叮——”
三个不同的、清脆的消息提示音，无比清晰地，在死寂的、弥漫着尸臭的宿舍里响了起来。
声音的来源……是那三张堆满腐败垃圾的书桌。
警察和辅导员猛地一惊，骇然看向声音来源。
取证的那个警察也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里我的手机。
我的手机屏幕，也突然亮了起来。
“听到了吗？！你们听到了吗？！”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尖叫着，“是他们！是他们发来的！他们没死！他们就在这屋里！”
我挣脱开来，疯了一样冲过去，在那堆发霉的垃圾里，在王哲那干涸着黑色污渍的枕头底下——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
我把它掏了出来。
是王哲的手机。屏幕竟然亮着微光，显示着一条新消息推送。
紧接着，李响和张骏的手机，也相继在垃圾深处亮起屏幕，提示音接二连三地响起，像是在演奏一首地狱的协奏曲。
“看啊！你们看啊！”
我把王哲的手机屏幕举到那些面色惨白的警察面前，涕泪横流地大笑。
“我就说他们没死！他们邀请我！他们还在邀请我！”
屏幕上，正是那个熟悉的、漆黑的背景，白色的漏斗图标。
下面是一行推送消息：
王哲：「‘认知滤网’全新版本己推送！体验极致快乐！林默，这是你的专属邀请码，快……」
年长的警察脸色铁青，一把夺过那部手机，手指颤抖着试图滑动屏幕，却发现屏幕早己碎裂，根本无法操作。
他猛地看向另外两部同样亮起的手机——它们同样被埋在腐败物里，屏幕破损不堪。
“这不可能……”他喃喃道。
“是真的！是真的！”
我又哭又笑，转向那个拿着我手机的警察。
“我的！我的手机也响了！是不是也是邀请码？！快给我看！”
那个警察看着我的手机屏幕，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他的嘴唇哆嗦着，抬起头，用一种极度恐惧的眼神看着我，手一抖，差点把我的手机摔在地上。
“怎么了？给我啊！”我急切地扑过去。
他下意识地把屏幕转向我。
那不是邀请码。
我那干净整洁、没有任何损坏的手机屏幕上，同样显示着“认知滤网”的推送界面。
漆黑的背景，白色的漏斗。
下面只有一行不断闪烁的、血红色的文字，清晰得刺眼：
「欢迎第4位用户‘林默’完成最终同步。认知滤网，为您服务。」
屏幕的光映在我茫然又渴望的脸上。
世界的声音骤然消失。
尸臭。
灰尘。
阳光。
警察惊恐扭曲的脸。
身后那三具躺在床上的、发黑的尸体。
所有的一切，像潮水一样轰然退去。
色彩变得无比鲜艳亮丽。
空气里弥漫开那股熟悉的、甜腻的、令人无比安心的电子香氛气味。
王哲、李响、张骏从他们干净整洁的书桌前转过身，脸上挂着最灿烂、最健康、最快乐的笑容，一起对着我鼓掌。
“恭喜你，林默！”
“终于同步了！”
“世界真美好，不是吗？”
我深吸一口那甜美的空气，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喜悦，也露出了和他们一模一样的笑容。
“是啊，”我轻声说，声音里充满了满足，“世界真美好。”
屏幕上的血色文字，渐渐淡去。
最终同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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