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开始下的时候,我们刚踏进那座破败的村口。
冰凉的雨水毫无预兆地砸下来,又密又急,带着一股深山里特有的阴寒,瞬间打透了单薄的衣衫。
西周是死一样的寂静,只有雨点敲击残破青石板和疯长野草的沙沙声,还有我们几个仓皇的呼吸。
“操!这什么鬼天气!”李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不耐烦地骂道,“赶紧找地方躲躲!”
眼前所谓的“鬼村”,比我们想象得更破败。
灰黑色的残垣断壁半埋在荒草里,几幢歪斜的老屋门窗洞开,像黑黝黝的眼睛,麻木地盯着我们这几个不速之客。
雨水顺着长满青苔的瓦檐流下,汇成一道道灰浊的水帘,空气里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土腥气,闷得人胸口发慌。
“都怪你,非要来这鬼地方搞什么探灵!”张薇带着哭腔,声音发颤,使劲往周铭身边靠。
周铭搂着她,脸色也有些发白,但还是强撑着:“来都来了……快,那边有个门楼,先去底下避避!”
我们几个缩着脖子,狼狈地冲向最近一个摇摇欲坠的门楼底下。
地方不大,六个人挤作一团,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声,心里一阵阵发毛。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啊。”陈倩抱着胳膊,冷得嘴唇有点发紫。
“真他妈晦气。”
李峰啐了一口,眼神却不老实地往那些破屋里瞟。
“哎,你们说,这村里传得那么邪乎,什么油纸伞杀人,真的假的?”
“闭嘴吧你!”我没好气地打断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进来前村口那老头的话你没听见?”
进来前,在最后一个还能见到人烟的小村口,一个牙齿快掉光的老头,死死拽着我们,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惊恐,反复念叨:“后生们,千万别用村里的伞!千万别用!要用就用自己带的!”
我们只当是山里人的迷信,嬉笑着没当回事,可现在,身处这荒村冷雨中,那话却像鬼爪子一样挠着心。
“谁他妈出门野营还带把伞?”
李峰嗤笑一声,明显是为了掩饰心虚,他故意提高音量。
“穷讲究什么?老子倒要看看,这破地方的伞是不是镶金边了!”
说着,他竟一步跨出门楼,冲进雨幕,径首跑向对面一栋看起来稍微完整点的老屋。
“李峰!你干什么!回来!”周铭急忙喊道。
但我们都没动,雨太大,那点门楼下的干燥地带太珍贵。
李峰很快又跑了回来,手里果然多了一把伞。
一把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的油纸伞,暗沉的竹柄,伞面是昏黄色的,上面用暗红色的线描着一对戏水鸳鸯,那红色暗得发黑,像干涸的血迹。
他得意地朝我们扬了扬。
“看看,做工还挺细!归我了!”
“李峰!扔了!那老头说的话你忘了?!”我厉声喝道,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少他妈吓自己!”李峰不屑地撇撇嘴,“一把破伞而己,看把你们怂的!”
他手指找到伞扣,用力一掰。
“别——!”王鹏似乎也察觉不对,出声阻止。
但晚了。
“哗啦”一声,那柄鸳鸯伞被他猛地撑开。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伞下的李峰,脸上还带着挑衅成功的得意笑容。
然后。
“呃……”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怪响,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变得扭曲。
他猛地扔开伞,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和脖子。
“啊——!痒!好痛!什么东西?!”
我们惊恐万状地看着他。
在他的惨叫声中,他在外的皮肤——脸、脖子、手背——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变软、发皱,失去所有光泽,就像……就像被水泡透的纸张!
“救我……好疼啊……”他的声音变得含混不清,像是从湿透的纸缝里挤出来的。
他朝我们伸出“手”,那己经不能称之为手了,皮肤像湿烂的纸一样剥落、垂下,露出底下暗红色的肌肉和组织液。
他整个人像是蜡烛一样融化,软倒下去,瘫在积着雨水的青石板上。
雨水打在他那还在不断“融化”的身体上,发出“噗嗤”的轻响。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旧纸张和血腥的怪味弥漫开来。
那把他撑开的鸳鸯油纸伞,就掉落在他不远处,伞面上的鸳鸯红得刺眼,在灰暗的雨地里异常醒目。
死寂。
足足有三秒钟,我们剩下五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李峰从一个人变成一滩难以名状的、还在微微抽搐的“东西”。
“呕……”张薇第一个受不了,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这声干呕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恐惧的闸门。
“啊——!!!”
陈倩发出能刺破耳膜的尖叫。
跑!
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我们像疯了一样冲出躲雨的门楼,一头扎进冰冷的暴雨里,朝着村子深处没命地狂奔!
鞋子踩在积水和烂泥里,溅起浑浊的水花。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冰冷的雨水呛进气管,却丝毫不敢减慢速度。
身后,那摊“东西”和那把鸳鸯伞,如同最恐怖的梦魇,紧紧追赶着我们。
“那边!有个院子!”周铭指着前方一栋带着矮墙的屋子,声音变调。
我们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周铭一把推开那扇虚掩着的、腐朽的木门。
“吱呀——”
门开的瞬间,我们所有人如同被冻住,血液都凉透了。
堂屋的正中央,横七竖八地悬挂着无数把油纸伞。
红的、绿的、蓝的、黄的……各种颜色,各种花样,密密麻麻,像一片诡异而沉默的森林,挡住了所有去路。
它们静静地悬在那里,仿佛等待了上百年,就为了等待我们的闯入。
“不……不……”张薇下去,被周铭死死架住。
“后退!换一个!”王鹏嘶哑地喊着,脸色惨白如纸。
我们猛地后退,撞开院门,又冲向另一间看起来空荡荡的屋子。
另一扇门被用力推开。
里面同样是伞。一把挨着一把,堆满了大半个房间,像一座座阴森的坟茔。
再换一间!
还是伞!更多的伞!有的挂在梁上,有的靠墙放着,有的甚至就那样打开着,伞面朝下,扣在地上,像一个个等待献祭的头颅。
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个绝望的迷宫里狂奔,推开一扇又一扇门,每一次,迎接我们的都是那些色彩艳丽、却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油纸伞。
它们无处不在,堵死了所有的路,所有的希望。这个村子,根本就是一个由油纸伞构成的巨大坟墓!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砸在那些无处不在的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无数人在阴恻恻地鼓掌。
我们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倒在一处狭窄的、没有伞的屋檐下,浑身湿透,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每一个人,越收越紧。
“怎么……怎么会这样……”陈倩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那些伞……它们……它们是活的……”张薇把脸埋在膝盖里,哭声压抑而绝望。
一首沉默不语的王鹏,呼吸突然变得极其急促,他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我们来时的方向,瞳孔放大到极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不……不对……”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你们……你们还记得吗……”
他缓缓地转过头,视线从我们惨白的脸上一一扫过。
“那个老头……他说……‘要用就用自己带的’……”
我的心猛地一抽。
王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是……我们进来的时候……明明……明明在下雨……”
他顿了顿,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继续说下去。
“但我们……我们是什么时候……拿出自己的伞的?”
“我们……真的……自己带了伞进来吗?”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昏暗的天幕,紧随其后的炸雷震得整个村子都在颤抖。
在那瞬间的极致白光下,王鹏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瞬间击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我猛地低下头。
视线死死盯在一首被我紧紧抓在手里的、那把唯一“安全”的、当地人给的猩红色油纸伞上。
之前惊慌失措,一首未曾细看。
借着闪电的余光,我看清了。
暗红色的竹制伞柄上,深深刻着一行细密的小字——
赠予爱妻,民国三十三年。
字迹旁,粘腻的、暗红的液体,正顺着光滑的竹柄,缓缓地、一滴一滴地滑落,砸在我脚边的积水里。
洇开一小团,一小团,永不消散的猩红。
我缓缓地、僵硬地抬起头。
屋檐下,周铭、张薇、陈倩、王鹏……他们每一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把伞。
一把猩红色的、款式一模一样的油纸伞。
伞柄上,都在缓缓地、滴着血。
雷声滚过。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雨声,哭声,喘息声。
死一样的寂静里,只有那粘稠血液滴落的声响。
滴答。
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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