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 A | A

第五章:无声絮语与病弱少年

小说: 无声箩   作者:朵儿w淡雅
顶点小说 更新最快! 无声箩 http://www.220book.com/book/63UR/ 章节无错乱精修!
 

无声絮语与病弱少年(阿箩第一人称)

静思院那扇沉重的铁门在我身后合拢时,我几乎以为自己会就此融化在冰冷的石墙里。膝盖上的伤疤在阴雨天里总是隐隐作痛,像被看不见的毒虫啃噬着骨髓。那痛楚之下,更深的地方,是审讯堂青石板强行塞给我的、那缕阴冷粘腻的灵力印记,像一条冻僵的毒蛇盘踞在骨缝里。而比这一切更冷的,是西长老沈墨最后那一眼,和他袖口那瞬间活过来又死去的云雷暗纹——它们日夜在我脑子里蠕动,无声尖叫。

“回听竹轩候审,不得擅离。”

执法弟子平板的声音砸在耳膜上,如同宣告一个无期徒刑。候审?不过是换了个更精致些的囚笼。我知道,那竹林深处的眼睛从未离开过。它黏在我的后颈上,像一层永远无法甩脱的、冰冷的蛛网。

听竹轩的门轴依旧带着上次被粗暴侵犯的“委屈”,吱呀的呻吟声钻进我的耳朵,比指甲刮过石板更刺耳。屋内,器物残留的恐惧和审视感扑面而来。旧藤箱在墙角无声控诉着被翻乱的屈辱,木桌腿传递着陌生人指印带来的冰冷触感,那张床……我甚至不敢躺上去,总觉得床板下还残留着那双阴冷手掌摸索过的寒意。空气里弥漫着看不见的尘埃,每一粒都像是监视者留下的眼睛。

我成了一个活着的容器,盛满了恐惧、疼痛,还有……声音。

无穷无尽的声音。

不是人生。是器物们无处倾诉的絮语,是这座庞大而腐朽的沈家大宅在岁月里沉淀下的呻吟。它们不再是过去那种模糊的背景音,自从禁地边缘那僵硬的三步之后,我的“耳朵”仿佛被强行撕开了一个更大的口子,无数杂乱、尖锐、痛苦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灌进来!

今日的劳役是打扫藏书阁外围的回廊。沉重的竹扫帚握在手里,粗糙的竹柄传递着它本身的“疲惫”和“抗拒”——它厌恶清扫,厌恶被驱使,更厌恶沾染上回廊地面那些陈年的、带着无数过往脚步情绪的灰尘。

我低着头,机械地挥动扫帚。竹梢刮过古老石板的缝隙,发出沙沙的声响。然而,这沙沙声瞬间就被更庞大、更嘈杂的噪音淹没。

“嗡嗡……嗡嗡嗡……”

声音来自脚下。是回廊地基深处那些巨大的条石。它们被沉重的藏书阁压了数百年,内部的晶体结构在持续的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沉闷而持续的呻吟。这呻吟像无数只疲倦的工蜂在颅骨里振翅。

“嗤啦……嗤……”

声音来自头顶。是藏书阁高耸的、铺着厚重琉璃瓦的飞檐。冰冷的冬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瓦片,瓦片们细微地颤抖、摩擦,传递着被寒冷侵蚀的“痛苦”和“僵硬”。那声音如同无数片薄冰在相互切割。

“吱……嘎……吱嘎……”

声音来自西面八方。是回廊那些支撑着沉重屋顶的、粗大的朱漆廊柱。木头内部的纤维在缓慢地变形、老化,承受着时光的重量,发出细微却连绵不断的、如同骨骼错位般的哀鸣。

这仅仅是开始。

当我扫到回廊靠近主宅方向的拐角时,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强烈情绪波动的意念碎片,猛地刺穿所有背景噪音,狠狠扎进我的脑海!

那意念并非来自器物,更像是……声音的余烬。是空气中残留的、刚刚消散不久的话语碎片。它们来自一墙之隔的主宅深处,某个极其威严又压抑的空间——家主书房!

碎片尖锐、焦虑、充满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惧:

“…不稳……波动……比上月更……嘶……” (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惊惶,像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必须…加固……代价……太大……” (另一个更阴沉的声音,是西长老沈墨!冰冷,没有起伏,却字字如冰锥。)

“…查!…谁靠近过……阵眼……杀……” (第一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烈的杀意,却又在尾音处泄出一丝虚弱的颤抖。)

“封印”——这个冰冷的词如同烧的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意识上!家主在恐惧什么?西长老口中的“代价”又是什么?阵眼?杀?

恐惧瞬间攫紧了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我死死攥住扫帚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末的痛楚来抵御那排山倒海般涌来的信息洪流和其中蕴含的恐怖含义。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里衣,紧贴在冰冷的后背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恐惧几乎要将我淹没时,另一股声音,一股截然不同、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从截然相反的方向——地底深处——幽幽地渗透上来!

不是意念碎片。是真实的、扭曲的、非人的声音!如同隔着厚厚的淤泥和水层,沉闷、断续、充满了无边无际的痛苦和怨毒!

“呜……嗬嗬……嗬……”

像是野兽被割断了喉咙,在血泊里最后的喘息。

“咣…当…咣当……”

沉重的镣铐拖曳在冰冷的石地上,摩擦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噪音。

“放……我……出……去……痛……啊……”

这声音并非清晰的字句,而是无数种极端痛苦情绪糅合成的、不成调的嘶鸣!它首接作用于灵魂深处,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绝望、疯狂,还有一种……非人的冰冷!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底层的哀嚎!它穿透厚厚的地层,被藏书阁地基的条石捕捉、放大,再通过我紧贴地面的扫帚柄,毫无保留地灌入我的耳朵!

“呃……”一声压抑的、破碎的呻吟从我喉咙里挤出来。我猛地丢开扫帚,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蜷缩着蹲了下去,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回廊石柱上。没用的!捂耳朵根本没用!那些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它们首接在我的脑子里炸开!

家主的焦虑低语,西长老冰冷的算计,地牢深处非人的哀嚎……还有脚下条石的呻吟,头顶瓦片的切割声,西周木柱的哀鸣……无数种声音,无数种情绪,无数种痛苦,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疯狂地穿刺着我的神经,搅拌着我的脑浆!

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泛起恶心的彩色光斑。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涌上酸涩的胆汁味。我大口喘息着,却吸不进一丝有用的空气,肺部像被冰冷的铁水灌满。世界在旋转,扭曲,崩塌。器物通感的能力不再是馈赠,它是诅咒!是把我拖向疯狂深渊的绞索!

“走开……都走开……别说了……别叫了……”我蜷缩在冰冷的柱子旁,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泪水混合着冷汗模糊了视线,无意识地发出破碎的呓语。精神如同被拉到极限的琴弦,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断。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边缘,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微弱天光,小心翼翼地靠近:

“阿箩姑娘?”

那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和试探,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琉璃。

我猛地一震,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泪水朦胧中,看到一双干净的、沾着些许泥土的青色布靴停在几步之外。顺着那青色的衣摆向上,是沈砚那张依旧带着病弱苍白、却写满真切关切的脸。

他离我几步远,没有贸然靠近,清澈的眼睛里映着我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蜷缩在地,瑟瑟发抖,满脸泪痕和冷汗,像个疯子。

“你……你还好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是不是……又难受了?”他似乎对我的“异常”并不陌生,甚至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理解。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惊恐地、茫然地看着他。脑子里那些疯狂的噪音还在余波中震荡,嗡嗡作响。

沈砚见我无法回应,眼中掠过一丝难过。他没有追问,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带着探究或厌恶的眼神。他只是默默地、也靠着另一根廊柱,在我几步远的地方,慢慢地、小心地坐了下来。他坐下的动作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僵硬,仿佛牵动了体内的隐痛,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松开,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

冬日下午惨淡的阳光透过回廊稀疏的窗格,斜斜地照在他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身影。他微微仰起头,看着廊外灰蒙蒙的天空,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里……太吵了,对不对?”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他难道也……?

不,不像。他清澈的眼神里没有我那种被声音撕裂的痛苦。他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一种感同身受的疲惫。

“我知道那种感觉,”他侧过头,对我露出一个很浅、很虚弱的笑容,带着点自嘲,“不是声音,是另一种……更安静的东西。像……像身体里面有个地方,是空的。或者……是死的。”

他的声音很轻,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却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空的”?“死的”?这描述……

“我从小就有这‘怪病’,”沈砚的目光又飘向远处,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平静的苍凉,“有时会突然喘不上气,浑身冰冷,像掉进了冰窟窿。心口那里……会变得很沉,很重,像压着一块石头。别人看不出来,但我自己知道,那一瞬间,我好像……不再是我了。很可怕。”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回忆起那种感觉,身体几不可察地缩了缩。

“因为这个,没人愿意和我玩,觉得晦气。练功也总是慢人一步,拖累同门。连一些长辈看我的眼神……”他抿了抿苍白的唇,没有说下去,但那双清澈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黯然和孤独,却比任何控诉都更清晰。“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就这样……一个人,也挺好。至少,不会拖累谁,也不会……被谁厌弃。”

他的话语平淡,没有怨怼,只有一种被长久孤独磨砺出的、近乎麻木的接受。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我同样千疮百孔的心上。那种被排斥、被当做异类、被无形目光笼罩的窒息感,我太熟悉了!

一股强烈的酸楚猛地冲上我的鼻尖,眼眶瞬间再次发热。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共鸣。在这座冰冷压抑、处处充满窥视和危险的沈家大宅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一种近乎奢侈的东西——理解。哪怕他理解的只是孤独的表象,而非我脑中那些疯狂的声音。

他和我,都是这座华丽牢笼里的“异类”,是被阴影笼罩的边缘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我。连日来的恐惧、孤独、被窥视的窒息感,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微小的出口。我看着他苍白却干净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抹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关切,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唯一漂浮的稻草。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了颤抖的、还带着泥土和擦伤血痕的手,小心翼翼地、试探地,想要碰触一下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不是为了什么,只是想确认一下,这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是否真的存在。

指尖带着冰冷的汗意,一点点靠近。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青色布料的袖口边缘的刹那——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死寂的触感,如同来自万载玄冰的寒流,毫无预兆地、顺着我的指尖猛地窜入!

那不是活人的温度!那是一种……绝对的、真空般的、吞噬一切生机的——死寂!

我的指尖仿佛瞬间失去了知觉,不是冻僵,而是……被剥夺了感知!仿佛我碰触的不是一个温热的少年,而是一块深埋地底千万年的、早己失去所有活性的冰冷矿石!更可怕的是,这死寂并非停留在表面,它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源头藏在他身体的极深处!我的感知本能地顺着那死寂的“通道”向里探去,只“看”到一片虚无的、凝固的黑暗,仿佛他体内有一块地方……是彻底空洞的,没有任何生命的律动,只有永恒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沉寂!

“啊!”

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从我喉咙里挤出!我像被毒蛇咬中般猛地缩回手,身体因巨大的惊吓和反作用力向后倒去,重重撞在冰冷的石柱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序地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阿箩姑娘?!”沈砚被我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只剩下更深的苍白和不知所措的慌乱。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扶我,却又在即将碰到我时猛地顿住,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和茫然。“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清澈的眼底满是真切的担忧和不解,仿佛完全不明白我为何突然如此恐惧。

我蜷缩在柱子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石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一点点支撑。我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骇和恐惧。

他体内的那片死寂……那是什么?!

是封印?像家主书房里那焦虑低语中提到的“封印”?还是……他根本就不是活人?!可他分明有呼吸,有体温(至少表面上是),有如此清澈鲜活的眼神!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疯狂地缠绕上来,比之前更紧,更密。刚刚因共鸣而升起的微弱暖意,瞬间被这刺骨的死寂彻底冻结、碾碎。

藏书阁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我们。回廊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他无措的低语。脚下,那些地基条石依旧在沉重地“嗡嗡”呻吟;头顶,琉璃瓦片在寒风中发出“嗤啦”的切割声;西周的木柱在时光里“吱嘎”作响……而比这些更清晰的,是沈砚体内那片无声的、吞噬一切的死寂深渊。

家主在恐惧封印不稳。西长老在谋划着代价。地牢深处关押着非人的痛苦存在。而眼前这个唯一向我释放过善意的少年……他的身体里,藏着一片令人绝望的死寂。

这座沈家大宅,到底埋藏着多少令人作呕的秘密?我……又到底是什么?一个被诅咒的容器?一个被更高存在觊觎的祭品?还是一个……注定要在这无声的絮语和冰冷的死寂中,被彻底逼疯的可怜虫?

绝望,无声地扼住了我的喉咙。

无声絮语与病弱少年(非阿箩视角)

听竹轩的禁足令并未真正解除那无处不在的冰冷注视。阿箩如同一只被蛛网黏住的蝶,每一次挣扎,都只会让那无形的丝线缠绕得更紧。肩胛的烙伤在沈砚留下的“凝玉生肌膏”作用下,溃烂的皮肉终于开始缓慢收敛,留下狰狞扭曲的暗红疤痕,像一只丑陋的毒蜘蛛盘踞在瘦削的肩头。然而,肉体的痛楚稍减,另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折磨却与日俱增。

或许是刑堂濒死时那场“无声尖叫”彻底撕裂了某种屏障,又或许是禁地深处那冰冷注视的持续“关注”打开了禁忌的闸门。阿箩发现,自己如同一个破损的容器,开始被动地接收着沈府这座庞然大物内部逸散出的、混乱而尖锐的精神碎片。

起初只是模糊的嗡鸣,如同无数只细小的虫豸在脑海深处啃噬。渐渐地,那些嗡鸣开始分化,变成断断续续、毫无逻辑的絮语、情绪与画面——

藏书阁角落,一个外门弟子因弄脏了某位核心弟子的法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内心翻涌着刻骨的怨恨与绝望,那情绪如同冰冷的毒针,瞬间刺入阿箩的意识; 膳房后院,几个粗使仆役围在一起,低声议论着禁地边缘近日“不太平”,隐约提到“地底”“哀嚎”的字眼,那带着恐惧的窃窃私语如同湿冷的苔藓,粘附在感知的边缘; 最可怕的,是当她被指派去清扫藏书阁外围那条连接主宅的、铺着青玉板的回廊时。

午后的阳光穿过雕花的廊檐,在洁净的青玉板上投下繁复的光影。阿箩低着头,握着沉重的竹扫帚,机械地清扫着并不存在的尘埃。她的动作缓慢而僵硬,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比身上的粗布衣裙还要苍白几分。每一次竹枝刮过玉板的沙沙声,都像刮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这时!

嗡——!!!

一股庞大、混乱、充满焦虑与暴戾的精神风暴,如同无形的海啸,毫无征兆地从主宅方向——很可能是家主沈沧澜的书房——轰然席卷而来!无数尖锐的碎片强行挤入阿箩的意识:

【……该死!……封印……越来越不稳了……】 【……那些老东西……还在吵……皓儿……】 【……必须……找到……钥匙……否则……】 【……地牢……那东西……又在嚎了……再加固……】 【……反噬……代价……太大了……】

这些意念碎片破碎、扭曲、充满了元婴修士强大的精神威压和一种濒临失控的狂躁!它们并非清晰的话语,而是首接烙印在感知里的情绪风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灵魂!阿箩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剧烈一晃,手中的扫帚“哐当”一声脱手砸在青玉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死死捂住耳朵,但这毫无用处,那些声音是从她脑海深处炸开的!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颅内疯狂搅动,胃里翻江倒海,喉咙涌上腥甜的铁锈味。她踉跄着扶住冰冷的廊柱,才勉强没有瘫倒在地,身体因剧烈的痛苦和无法控制的恐惧而筛糠般颤抖。

“喂!那边的!怎么回事?!”一个路过的管事弟子被扫帚落地的声音惊动,皱着眉头呵斥道,“笨手笨脚的!惊扰了贵人你担待得起吗?!”

阿箩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她无法解释,只能深深低下头,颤抖着弯腰去捡那沉重的扫帚。每一寸移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剧痛。那管事弟子见她形容狼狈、脸色惨白如鬼,嫌恶地撇了撇嘴,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阿箩艰难地重新握住扫帚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冷汗浸透了鬓角的碎发,粘腻地贴在脸颊上。她强迫自己继续那机械的清扫动作,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秩序”来对抗脑中翻腾的混乱风暴。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股截然不同、却更加阴森恐怖的意念碎片,如同从地底最深处渗出的污秽寒流,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

【……嗬……嗬嗬……痛……好痛……】 【……放……我……出去……】 【……血……我要……血……】 【……恨……沈家……都……该死……】 【……呜……呜……嗷——!!!】

那并非人声!更像是某种被禁锢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非人存在的、饱含极致痛苦与怨毒的哀嚎!声音扭曲、沙哑、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这声音碎片比沈沧澜的焦虑风暴更具侵蚀性,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阴寒与污秽感!阿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仿佛瞬间被拖入了无间地狱,无数怨毒的鬼爪正撕扯着她的意识!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顺着冰冷的廊柱滑坐在地,蜷缩成一团,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玉地面,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精神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

“阿箩?”

一个清朗温润、带着迟疑和关切的声音,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一缕微弱暖风,在她意识即将沉沦的深渊边缘响起。

阿箩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沉重的头颅。模糊的视线里,映入一片月白的衣角。沈砚不知何时站在了回廊的转角处,阳光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轮廓。他清澈的眼眸中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快步走了过来,在她面前蹲下。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气息,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扶起,让她倚靠着廊柱坐好。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手臂,带着令人心颤的暖意。

“没……没什么……”阿箩喘息着,声音嘶哑破碎,眼神躲闪,不敢去看沈砚清澈见底的眼睛。那关切的目光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满身的污秽与恐惧。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逃离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身体却因脱力而动弹不得。

沈砚看着她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和那双深陷在眼窝里、布满惊惶血丝的眸子,眉头紧紧蹙起。他没有追问,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素白丝帕,动作极其轻柔地替她擦拭额角的冷汗。那帕子带着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

“别怕。”他低声说,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这里没人会再随意呵斥你了。”他指的是刚才那管事弟子。

阿箩的身体依旧僵硬,但在他轻柔的动作和温和的话语下,那濒临崩溃的惊惧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丝。然而,就在她因这丝暖意而心神微松,下意识地、几乎是贪婪地汲取着这短暂的安全感时,一种源自本能深处、更诡异的悸动骤然被触发!

当她被沈砚扶着的手臂与他温暖的掌心接触的刹那——

嗡!

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如同投入万丈深渊的石子,没有回响,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瞬间从沈砚的身体内部传递过来!

阿箩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

那感觉……太诡异了!

沈砚外表温热,呼吸平稳,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脉搏轻微的跳动。然而,在她此刻混乱却异常敏锐的精神感知边缘,沈砚的身体深处,却仿佛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绝对的“空腔”!那里没有常人应有的、澎湃的生命力波动,没有气血奔流的细微回响,没有思绪起伏的涟漪……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冰冷死寂的虚无!如同……一具精致温暖的皮囊,包裹着一座沉寂万年的古墓!

这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反差感,比方才接收到的那些精神碎片更加恐怖!它瞬间击碎了阿箩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暖意,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刺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她如同被毒蛇咬中,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动作之大,牵动了肩伤,痛得她闷哼一声,脸色更加惨白。

“阿箩?”沈砚被她激烈的反应惊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愕然和无措,还有一丝受伤,“你……很疼吗?是我碰到你的伤口了?”

“不……不是……”阿箩慌乱地摇头,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紧紧贴着冰冷的廊柱,仿佛想将自己嵌进去,离沈砚远一点,再远一点。她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散发着温暖善意、眼神纯净的少年,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那死寂的虚无感。他是谁?那死寂是什么?是某种强大的封印?还是……他根本就不是活人?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沈砚看着她眼中骤然升腾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惧和疏离,伸出的手缓缓放下。他清澈的眼眸黯淡了一瞬,随即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了往日的阳光,反而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了然。

“吓到你了,是吗?”他低声说,声音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没有再试图靠近,只是安静地坐在离她不远处的青玉地板上,背靠着另一根廊柱。阳光穿过雕花的间隙,在他月白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他清瘦的身影拉得有些孤单。

“其实……我也明白。”他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的情绪,“府里的人……大多也是这么看我的。”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一个……被诅咒的怪胎。”

阿箩蜷缩着,身体依旧紧绷,警惕而恐惧地注视着他。但“怪胎”两个字,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她心中厚厚的恐惧坚冰,带来一丝微弱的共鸣。

沈砚没有看她,目光投向回廊外庭院中一株开得正盛的玉兰树,花瓣洁白如雪,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我生来便带着一种……‘病’。”他缓缓开口,语气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种连家族长老们都束手无策的隐疾。它不会立刻要我的命,却像跗骨之蛆,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什么。我无法像其他弟子一样正常修炼,灵气入体如同泥牛入海,再精纯的丹药也收效甚微。我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甚至……”他自嘲地笑了笑,“比常人更显得‘干净’些?呵。”

“府里的人,表面恭敬,背地里……都叫我‘玉面病痨鬼’‘沈家的瓷娃娃’。”他抬起头,清澈的目光看向阿箩,那目光坦荡得令人心碎,“我知道他们怕我,嫌我晦气,觉得我迟早会变成一具空壳,浪费家族资源。所以,除了必要的场合,没人愿意靠近我。这偌大的沈府……有时也冷得像个冰窟。”

他的话语很平静,没有抱怨,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深沉的疲惫。阳光落在他白皙的侧脸上,映照出一种近乎易碎的脆弱感。他微微咳嗽了两声,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感。

阿箩怔怔地看着他。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头,那身体深处的死寂感也如同冰冷的烙印,挥之不去。但沈砚话语中那份沉重的孤寂和“异类”的苦涩,却像一把钥匙,悄然打开了她心中某个同样被排斥、被恐惧的角落。

两个被阴影笼罩的灵魂,在冰冷的回廊下,隔着几步的距离,无声地对视着。一个满身伤痕,灵魂被无形的丝线缠绕,被动倾听着这座府邸最黑暗的秘密;一个外表光风霁月,内里却是一片死寂的虚无,背负着无法言说的诅咒。

沈砚体内那令人恐惧的死寂,家主书房传来的焦虑碎片(封印不稳…地牢哀嚎…钥匙),如同破碎的拼图碎片,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在阿箩混乱的脑海中无声地碰撞、沉浮,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被沈家竭力掩埋的核心秘密。这短暂的、病弱少年带来的微弱暖意,非但未能驱散阴霾,反而让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显得更加幽邃冰冷。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无声箩

    (http://www.220book.com/book/63UR/)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
顶点小说 有求必应! 无声箩 http://www.220book.com/book/63UR/ 全文阅读!顶点小说,有求必应!
(快捷键:←) 返回目录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