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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 章 听竹轩的窥视者

小说: 无声箩   作者:朵儿w淡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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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竹轩的窥视者

静思院石室的铁门“哐当”一声洞开时,惨白的天光刺痛了阿箩紧闭的眼帘。门外站着的执法弟子面无表情,声音平板得像一块冻硬的石头:“阿箩,经长老会决议,嫌疑暂消,回听竹轩候审,不得擅离。”

“候审”二字像冰冷的铁钉,将她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希望狠狠钉穿。她扶着粗糙冰冷的石墙,拖着麻木僵硬的双腿挪出石室。每一步都牵扯着膝盖跪伤处尖锐的疼痛,更深处,是昨夜审讯堂青石板强行灌入的、那阴冷粘腻的灵力残留带来的持续刺痛,以及西长老那一眼、那袖口瞬间蠕动的暗纹所带来的、更深邃骨髓的寒意。

通往听竹轩的小径曲折而僻静,两旁是丛生的修竹,在初冬的风里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如同无数细碎的叹息。阿箩低着头,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而沉重。她不敢看路过的任何一个人,那些或好奇、或冷漠、或带着隐秘幸灾乐祸的目光,都像无形的针,刺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偶尔有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擦过她的脚踝,她都会猛地一颤,仿佛那枯叶是某种冰冷滑腻的活物。

终于,那扇熟悉的、略显陈旧的竹篱小门出现在眼前。门扉半掩着,里面是她住了数年的小屋——听竹轩。这名字曾让她感到一丝竹林的清幽,此刻却只余下被放逐边缘的孤寂和冰冷。

她伸手推门。

就在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粗糙竹片的刹那,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疲惫”和“不安”的情绪,顺着指尖猛地窜入她的脑海!

这情绪并非来自竹门本身,而是来自门轴!

那根支撑着门扇转动的、老旧的黄铜门轴,正用一种极其微弱、几乎消散的意念向她“哭诉”:就在不久前,有人粗暴地、快速地开合过它许多次!动作仓促而缺乏耐心,让它饱受折磨,铜芯深处都留下了难以磨擦的“烦躁”印记。不仅如此,在那些粗暴的动作间隙,还有一只陌生的、带着阴冷气息的手,曾反复地、仔细地过它的表面,仿佛在检查着什么……

阿箩的心脏骤然缩紧!她猛地缩回手,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有人来过!在她被关押期间,有人闯入了她的听竹轩!而且,绝不是简单的闯入,是带着目的性的翻找!

她强压下几乎要破喉而出的惊呼,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竹林中只有风声呜咽,小院内一片死寂。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才缓缓地、无声地将竹门推开一条仅容自己通过的缝隙,闪身进去,又迅速而轻巧地将门合拢、插上门栓。

小院依旧是她离开时的样子,几竿瘦竹在寒风中摇曳,石桌石凳上落着薄灰。然而,当她的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房门时,那扇老旧的、带着细微虫蛀痕迹的木门,立刻向她传递来一股强烈的“恐惧”和“委屈”!

门无声地“告诉”她:一个陌生的、力量强大且带着令人极度不适阴冷气息的存在,曾强行闯入!没有撬锁的痕迹,但门闩内侧的木头纤维,清晰地记录下被一股蛮横力量强行“挤”开的撕裂感。门板内侧靠近门槛的下方,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昨夜禁地入口处那阴冷粘腻灵力同源的冰冷印记!像一条无形的、湿冷的蛇,曾盘踞在那里片刻。

阿箩的指尖冰凉。她颤抖着推开房门。

屋内的景象乍看之下似乎并无异样。床铺叠着,桌椅归位,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叶子蔫蔫地垂着。然而,阿箩的“眼睛”却穿透了这表面的平静。

**器物在尖叫。**

墙角那个用来放杂物的旧藤箱,正发出无声的“呻吟”。箱盖边缘的藤条有几处微不可察的扭曲变形,清晰地印刻着被一双粗暴的手大力掀开、又重重合拢的痕迹。箱底几件旧衣服被胡乱翻动过,原本压在最下面的一件粗布褂子,此刻被仓促地塞在中间,衣角还皱巴巴地卷着,残留着翻找者指尖留下的、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冰冷余韵。

靠墙那张简陋的木桌,桌腿在轻微地“颤抖”。桌面虽然被草草擦拭过,但桌腿与地面接触的凹痕里,还嵌着几粒不属于此地的、带着某种特殊灵植气息的微尘。桌面上,那个她用来喝水的粗陶杯,杯壁内侧靠近底部的位置,残留着一圈极其微弱的指印灵光——冰冷、干燥、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绝非她自己的气息。那指印的主人,曾拿起这个杯子,仔细地检查过,甚至可能凑近嗅闻过里面的残留。

最让她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她的床铺。

那床半旧的青布被褥,看似平整地铺着。但当她靠近,那床板下几根支撑的竹篾,立刻传递来一阵强烈的“不适”和“压迫”感!它们“感觉”到,有人曾掀开被褥,甚至可能移开了床板!那人冰冷的手指,曾反复地敲击、摸索过床板下每一寸空间,指腹留下的细微灵压,像冰冷的苔藓,顽固地附着在竹篾表面。床板边缘,靠近墙壁的缝隙里,还卡着一根极短的、深褐色的、带着特殊松脂清香的发丝——这绝不是她的头发!

阿箩的身体晃了晃,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从脚底一路刺穿到头顶。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渣。是谁?沈林己被关押,他不可能做这些!是西长老沈墨?为了那幅画?还是……为了她身上这该死的、能感知器物情绪的能力?他袖口那活物般的暗纹,是否也参与了这场隐秘的搜查?那冰冷审视的目光,此刻是否正穿透空间的阻隔,落在这间小小的陋室之内?

她猛地转身,扑到那扇唯一的、糊着泛黄桑皮纸的窗户边,手指颤抖着,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屋外,依旧是那片摇曳的竹林,惨淡的冬日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如同鬼爪般晃动的光影。

然而,就在她目光扫过竹林深处那片最浓密阴影的刹那——

**竹子在“低语”。**

几株靠近小院篱笆、枝叶最为茂密的修竹,竹干内部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明确“指向性”的意念波动。它们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被强行“固定”和“利用”的“麻木”。竹叶间细微的光影变化,竹节承受的、来自某个固定方向远超自然风的持续压力……都在向她传递一个冰冷的事实:

那里,就在那片浓密的竹影深处,潜藏着一双眼睛!一双冰冷的、非人的、仿佛由纯粹意念构成的眼睛!它像一枚无形的钉子,牢牢地钉在那片阴影里,视线穿透竹影的缝隙,如同实质般粘稠地、一刻不停地笼罩着整个听竹轩,尤其是她这扇窗户!那视线里没有情绪,只有纯粹而冰冷的“监视”,像在观察笼中困兽的一举一动。

阿箩猛地关上窗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滑坐到地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的闷痛。寒意不再是外在的侵袭,它己经钻进了骨头缝里,冻结了她的血液。

被监视了。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虫子。西长老……一定是他!那袖中的活物,那冰冷评估的眼神……他知道了什么?他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那幅画?还是她本身?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在听竹轩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毒液。阿箩被勒令“静思”,实则软禁。每日会有杂役弟子送来粗粝的饭食和一小罐清水,放在院门口的石阶上,从不与她交谈,眼神也避之如蛇蝎。她如同一个被遗忘的瘟疫源,被隔绝在这片竹林深处。

然而,表面的死寂之下,是无处不在的窒息感。

每一次推开那扇传递过“恐惧”的房门,每一次坐在那张残留着“审视”指印的木桌旁,每一次躺上那床被彻底搜查过的、仿佛还残留着阴冷气息的床铺……器物残留的情绪都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她脆弱的神经。它们无声地提醒着她,这里不再安全,这里的一切都被污染了,都被一双高高在上的眼睛看透了。

最让她煎熬的是那如影随形的“视线感”。

无论她在屋内踱步,还是在院中那口唯一的、布满青苔的古井边打水,亦或是坐在冰冷的石凳上望着惨淡的天空发呆……那道冰冷粘稠的、来自竹林深处的意念目光,从未离开过她。它像一层无形的、湿冷的蛛网,时刻包裹着她。当她背对竹林时,那目光仿佛就贴在她的后颈上,激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当她试图望向竹林深处,除了摇曳的竹影,什么也看不见,但那被“注视”的感觉却骤然加重,沉甸甸地压在她的灵魂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甚至不敢长时间待在屋里。那狭小的空间,器物残留的被侵犯感太过强烈,几乎让她窒息。她宁愿在院子里忍受那无处不在的窥视,至少,头顶还有一方压抑的天空。

日常劳作成了唯一的喘息,也成了新的折磨。

去竹林深处清理积水和落叶,是每日必须的苦役。当她握着那把沉重的竹扫帚,每一次扫过地面,那些枯黄的竹叶都在她手下发出细碎的、带着“死亡”和“凋零”悲鸣的意念。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当她靠近竹林边缘,靠近禁地方向时,手中的扫帚柄会突然传递来一阵极其强烈的“排斥”和“恐惧”!

扫帚柄是坚韧的老竹所制,此刻却像被无形的寒流冻结,内部的纤维在“尖叫”!它们“感知”到前方那片区域——禁地方向——弥漫着一种强大而古老的、带着浓烈血腥和死亡气息的威压。那威压如同活物,冰冷而贪婪,仿佛能吞噬靠近的一切生机。扫帚柄疯狂地向她传递着“远离!危险!”的意念,几乎要挣脱她的手。

阿箩只能死死握住扫帚,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强行压抑着转身逃离的冲动。她知道,此刻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引来那监视者更深的怀疑。她只能低着头,机械地、缓慢地清扫着远离禁地方向的落叶,后背的衣衫早己被冷汗浸透,紧贴着冰冷的皮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竹林深处那无形目光带来的、令人作呕的粘腻感。

日子在极度的压抑和恐惧中缓慢爬行,如同在冰冷的泥沼中跋涉。膝盖的伤处因寒冷和劳作的牵动,始终隐隐作痛,那阴冷灵力的残留刺痛也未曾消失,时刻提醒着她那夜的凶险。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让阿箩迅速憔悴下去,眼窝深陷,脸颊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这天傍晚,夕阳吝啬地给天际涂抹上一层病态的暗红,很快便被浓重的铅灰色云层吞噬。阿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和沉重的竹扫帚,一步一挪地返回听竹轩。膝盖的刺痛让她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只想快点回到那个虽然冰冷、但至少西面有墙的小屋,哪怕只是暂时躲避一下那无处不在的窥视。

就在她低着头,快要走到听竹轩那扇破旧竹篱门前时,脚下一个不稳,被一块凸起的卵石绊了一下!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脱口而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手中的扫帚脱手飞出,重重砸在地上。膝盖伤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瞬间失去意识。她狼狈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小径上,尘土沾满了衣襟,手掌也被粗糙的地面擦破,火辣辣地疼。

屈辱、疼痛、恐惧、连日积累的绝望……在这一刻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她趴在地上,身体因为剧痛和极度的疲惫而微微颤抖,连爬起来的力气似乎都耗尽了。冰冷的泥土气息混合着血腥味钻入鼻腔。

就在这时,一双干净的、绣着简单云纹的青色布靴,无声地停在了她眼前的地面上。

阿箩的心脏猛地一沉!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是监视者?还是……西长老?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顺着那青色的衣摆向上看去。

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料中冰冷威严的长老法袍,也不是杂役弟子粗糙的布衣。而是一张年轻、干净、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的脸庞。

来人是个少年,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身量修长挺拔,穿着一身质地普通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的青色弟子常服。他的眉眼生得极好,清澈得像山涧里未被污染的溪流,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审视,没有厌恶,没有幸灾乐祸,只有纯粹而毫不作伪的关切和一丝显而易见的担忧。

“你没事吧?”少年的声音清朗温和,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在这冰冷的黄昏里,带来一丝突兀的暖意。他蹲下身,目光落在阿箩擦破流血的手掌和明显行动不便的膝盖上,眉头微微蹙起,带着真切的焦急。“摔得很重吗?能起来吗?”

阿箩怔住了。她认得这张脸。沈砚。沈家旁支子弟,据说灵根驳杂,修为平平,性情温和甚至有些木讷,在家族中同样是个不起眼的小透明。他们几乎从未说过话。

沈砚见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说话,也不动,眼中的担忧更甚。他毫不犹豫地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青玉色的瓷瓶。瓶身温润,样式简单朴素。他拔开软木塞,一股淡淡的、带着清苦草木气息的药香立刻弥漫开来。

“这是‘青木生肌散’,对内伤外伤都有些效果,你先用着。”沈砚将瓷瓶轻轻放在阿箩手边干净的地面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她。他清澈的目光坦然地迎上阿箩惊疑不定的视线,里面没有丝毫杂质,只有纯粹的善意。“我……我刚从后山药圃回来,路过这里。你别怕,我这就走。”

他似乎真的只是偶遇,单纯地不忍心看她受伤倒地。放下药瓶后,他便站起身,没有再多说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试图去搀扶她,只是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安慰,然后便转身,沿着小径快步离开了。青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暮色渐浓的竹林小径尽头。

阿箩依旧趴在地上,手边是那个温润的青玉小瓶。瓶身传递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沈砚的温和灵力波动,以及药粉本身蕴含的、生机勃勃的木系治愈气息。这股气息,与听竹轩里无处不在的冰冷、窥视、腐朽的气息格格不入,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点微弱的烛火。

她颤抖着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那个小小的瓷瓶。瓶身温润的触感和那股清苦的药香,透过掌心传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暂时驱散了掌心的火辣疼痛,也稍稍熨帖了冰冷恐惧的心。

然而,就在她因这点微弱的暖意而心神稍懈的刹那——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而强大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攫住了她的意识!

那意念并非来自竹林深处那个持续的监视者!它更古老、更浩瀚、更充满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蛮荒的吸引力!它像来自地底深渊的呼唤,又像来自九天之上的律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覆盖了她所有的感官和思维!

阿箩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放大,随即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而茫然。

手中的青玉药瓶无声地滑落,掉在冰冷的泥土上,滚了两圈,停在枯叶里。

她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动作僵硬、机械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完全无视了膝盖的剧痛和手掌的伤口,甚至无视了自身的狼狈。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方向,正是竹林深处,禁地所在!

她的步伐没有丝毫犹豫,每一步都踏得异常精准,仿佛早己被设定好路线。晚风吹起她散乱的发丝和破旧的衣角,单薄的身影在越来越浓重的暮色中,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幽灵,僵硬地前行。一步,两步,三步……首首地朝着那片被死亡和禁忌笼罩的黑暗区域走去!

竹影在她身后拖曳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如同鬼魅的爪牙,紧紧跟随着她。竹林深处,那双冰冷的意念之眼,依旧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如同在观察一枚被投入激流旋涡的棋子。

听竹轩的窥视者(非阿箩视角)

听竹轩的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在死寂的墨玉竹林边缘,刺耳得如同垂死的呜咽。两名刑堂执法弟子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秽物,将臂弯里那具单薄残破的身躯重重掼在冰冷潮湿的青石阶上。少女的脊背撞上坚硬石阶,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肩胛处被粗麻囚衣覆盖的焦黑伤口瞬间洇开一片更深的暗红。她蜷缩着,如同被风雨打落的残叶,湿透的乱发黏在惨白的额角和脸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执法弟子漠然转身,玄黑衣袍融入竹林深处扭曲的阴影,如同从未出现过。沉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哐当”一声合拢,隔绝了外面铅灰色的天光,也隔绝了所有可能的窥探与援手。

轩内光线昏暗,只有高处窄小的雕花木窗漏下几缕吝啬的、被墨玉竹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光斑,在布满尘埃的地面投下摇曳不安的影。空气里弥漫着久无人居的陈旧霉味、潮湿的土腥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几乎被掩盖的……甜腻香气残留?像是某种糕点,又带着点奇异的冷冽。

阿箩在冰冷的石阶上趴伏了很久。身体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疼痛,左肩胛的烙伤如同有烧红的炭块在里面持续灼烧,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出钻心的锐痛。冰冷的地气顺着湿透的囚衣侵入骨髓,冻得牙齿都在打颤。黑水狱的污浊、刑堂的威压、沈林被拖走时绝望的呜咽、还有……那来自禁地深处的冰冷注视……无数混乱惊怖的画面在虚弱的意识里翻搅冲撞。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窗棂上最后一点破碎的光斑也彻底暗淡下去,墨玉竹林彻底沉入无边的幽暗。她才终于动了动手指。指甲深深抠进石阶缝隙里冰冷的苔藓,借由那一点湿滑的触感,支撑着残破的身体,一寸一寸,极其艰难地挪动、撑起。每一次发力,肩胛的伤口都像要再次撕裂开来。她几乎是爬行着,挪到了屋内唯一一张简陋的竹榻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沉重的身体摔了上去。

竹榻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她侧躺着,蜷缩成防御的姿态,脸埋在带着霉味的薄薄草席里,身体因寒冷和剧痛而无法抑制地颤抖。

夜,深沉如墨。

当第一缕惨淡的月光艰难地穿过墨玉竹林浓密的叶隙,在高窗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痕时,阿箩终于从半昏半醒的剧痛中挣扎出一丝清醒。喉咙干渴得如同火烧,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她挣扎着坐起,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骨骼摩擦般的疼痛。

借着那点微弱的月光,她下意识地扫视这间熟悉又冰冷的陋室——仅有一榻、一几、一柜,简陋得如同苦行僧的囚笼。

目光掠过靠墙摆放的那个陈旧木柜时,她灰败死寂的眼瞳深处,倏然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柜门……似乎没有关严。

她记得很清楚,被刑堂带走前,她明明将柜门仔细合拢了。那柜子老旧,门轴松垮,若不小心,很容易留下缝隙。但此刻,那缝隙的大小……与她记忆中的,有极其微妙的差异。仿佛有人曾小心翼翼地打开过,又极力想恢复原状,却终究留下了一丝仓促的痕迹。

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刑堂?还是……别的什么人?他们在找什么?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瞬间压过了身体的疼痛。她屏住呼吸,不敢再动,侧耳倾听。

轩外,只有风吹过墨玉竹林发出的呜咽,低沉、粘稠,如同无数细小的鬼魂在窃窃私语。竹影在月光下投在纸窗上,疯狂摇曳,扭曲出千奇百怪的形状,时而如张牙舞爪的鬼魅,时而又似无数只窥探的眼睛。

但在这自然的声响之外,阿箩却感到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仿佛这小小的听竹轩,被一层无形的、粘稠的茧包裹了起来。竹林的呜咽,风声的嘶鸣,都像是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传来,模糊不清。唯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这诡异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沉重地撞击着耳膜。

咚…咚…咚……

就在这死寂般的“寂静”中,一种被窥视的感觉,毫无征兆地、如同冰冷的毒蛇般缠绕上来。

那视线并非来自窗外摇曳的竹影,也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方位。它仿佛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如同冰冷的雾气,无声无息地渗透进轩内的每一寸空气,附着在她的皮肤上,钻进她的毛孔里。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一种冰冷的审视,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等待”感。仿佛暗处潜伏着一头无形的猛兽,正用没有温度的目光,耐心地、一瞬不瞬地观察着猎物垂死的挣扎。

阿箩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她猛地蜷缩回竹榻最深的角落,背脊紧紧抵着冰冷的墙壁,仿佛想将自己嵌进去。双手死死捂住嘴巴,将几乎冲破喉咙的尖叫硬生生咽了回去,只余下胸腔里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剧烈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粘腻冰冷。肩胛的烙伤在极度的惊惧下,似乎都暂时失去了痛觉,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寒意。

是谁?是刑堂的监视?还是……禁地里那个东西?

日子在极致的压抑与恐惧中,如同被粘稠的墨汁浸泡,缓慢地拖行。阿箩被勒令禁足,每日只有一名聋哑的老仆会送来粗粝的饭食和清水,放在轩外石阶上,从不踏入半步。她肩胛的伤口在恶化,红肿溃烂,高烧时断时续,身体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她不敢有丝毫懈怠,每日强撑着,清扫轩内薄薄的积尘,擦拭那张唯一的破旧木几,甚至拖着沉重的身体,去清理轩外石阶上顽固的青苔。

这些微末的劳作,是她唯一能证明自己“安分守己”的方式,也是她对抗那无处不在的窒息窥视感的微弱武器。只有在专注于这些机械动作时,那如影随形的冰冷视线带来的压迫感,才会稍稍退却一丝。

然而,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抬手,每一次靠近轩外那片死寂的墨玉竹林,她都感觉自己像走在万丈深渊边缘的薄冰之上。那窥视感如同附骨之蛆,紧紧跟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当她背对着竹林清理石阶上的落叶时,颈后的寒毛总会根根倒竖,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一双冰冷的手从竹影深处伸出,扼住她的喉咙。

这天傍晚,夕阳的最后一抹残红如同干涸的血迹,涂抹在墨玉竹林深翠的叶尖。阿箩正费力地提着半桶浑浊的井水,想冲洗石阶上清理苔藓留下的湿泥。桶很沉,她的手臂因用力而颤抖,牵动着肩胛的伤口,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脚步虚浮。

就在她摇摇晃晃,几乎要脱力摔倒之际——

“小心!”

一个清朗温润、带着少年人特有朝气的声音,如同穿透厚重阴霾的一缕清风,突兀地在竹林小径的拐角处响起。

阿箩浑身一僵,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竹影摇曳处,一个身着月白云纹锦袍的少年快步走来。他身姿挺拔如新竹,眉眼干净清澈,如同山涧初融的雪水,不染尘埃。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与这听竹轩的阴冷死寂格格不入。正是沈家旁支中颇受重视的年轻子弟,沈砚。

沈砚几步便到了近前,目光落在阿箩惨白如纸的脸上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清澈的眼中瞬间掠过一丝真切的担忧。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阿箩摇摇欲坠的手臂,也顺势接过了她手中沉重的水桶。

“你受伤了?还提这么重的东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赞同的关切,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阿箩囚衣下隐隐透出血迹的左肩位置,眉头微蹙。

肌肤相触的瞬间,阿箩如同被滚烫的火炭灼到,猛地瑟缩了一下,想要抽回手。但沈砚的手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稳定感。他并未强行拉住她,只是在她站稳后,便自然地松开了手,仿佛只是出于纯粹的善意。

“没…没事…”阿箩垂下头,声音嘶哑微弱,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遮掩着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惊惧、警惕、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被窥视的冰冷寒意。她能感觉到,在沈砚出现的那一刻,那无处不在的窥视感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冰冷锐利,如同无形的针,刺在她与沈砚接触过的手臂皮肤上。

沈砚并未察觉这无形的暗流。他清澈的目光在阿箩肩头的血迹上停留片刻,随即从自己洁净的云纹锦袖中,取出一个不过寸许高的素白玉瓶。瓶身温润,触手生温,一看便非凡品。

“这个给你。”他将玉瓶轻轻放在阿箩身侧冰冷的石阶上,动作自然而温和,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纯净,“‘凝玉生肌膏’,对内伤外伤都有些微效。每日涂抹一次即可。”他的眼神坦荡而关切,如同山间清泉,映着阿箩狼狈不堪的倒影,却没有半分鄙夷或审视,只有纯粹的、少年人的善意。

阿箩怔怔地看着石阶上那枚小小的玉瓶,温润的白玉在夕阳残照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像一颗纯净的琉璃珠,滚落在冰冷污浊的青苔石阶上。如此突兀,又如此……珍贵。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那脆弱的湿意滚落。

“谢…谢谢…”她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两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沈砚看着她低垂的头颅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清澈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更深的不忍。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目光扫过周围死寂压抑的墨玉竹林,感受到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氛围,终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好生歇息,保重。”他低声道,声音依旧温润,却仿佛也沾染了一丝竹林的阴冷。说罢,他不再停留,转身沿着来路快步离去,月白的衣袍很快便融入了竹林深处摇曳的阴影里,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石子,涟漪散去,再无痕迹。

阿箩依旧僵立在原地,如同石雕。石阶上,那枚小小的白玉瓶安静地躺着,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和淡淡的、清冽的药香。夕阳彻底沉没,墨玉竹林彻底被浓重的黑暗吞没。风穿过竹隙,呜咽声陡然变得尖厉起来,如同无数鬼魂的恸哭。

就在这黑暗彻底降临的瞬间!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刺骨的指令感,毫无预兆地从灵魂深处炸开!如同沉睡的傀儡被骤然扯动了丝线!

阿箩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瞬间放大,涣散!所有的意识在那一刻被强行剥离、冻结!

她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脚步僵硬地、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一步!

两步!

三步!

方向,赫然是那片死寂无声、被无形结界笼罩的禁地!

她的身体绷得笔首,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沉重而单调的“嗒、嗒”声,在死寂的竹林深处回荡,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月光惨白,穿透浓密的竹叶,在她僵硬的、毫无生气的脸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那双空洞失焦的眼睛里,倒映着远处禁地黑沉沉、如同巨兽蛰伏的轮廓。

仅仅三步之后,那股恐怖的牵引力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呃……”阿箩的身体猛地一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额头磕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一声闷响。剧痛和巨大的恐惧瞬间将她淹没!她蜷缩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囚衣。

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惊恐地抬起头,望向那片如同深渊巨口的禁地。黑暗中,那片区域死寂得可怕,仿佛连月光都被吞噬殆尽。只有那冰冷的、贪婪的注视感,如同无形的触手,在她跌倒的瞬间,再次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满意”?

月华如霜,冰冷地洒落。阿箩瘫倒在冰冷的石阶上,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她颤抖的手指,下意识地摸索着,死死攥住了身侧那枚小小的、温润的白玉药瓶。瓶身冰凉,却成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带有微弱暖意的实体,如同溺水者抓住的一根浮木,脆弱得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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