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的水滴声，如同冰冷的鼓点，在死寂的洞窟里敲打。
烬渊的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悬停在凌清衍神魂的核心。
“牺牲自我？为了三界？”
冰蓝色的瞳孔中，过往千年坚守的道则、冰魄镇九幽的宏愿、泽被苍生的信念……这些曾经坚不可摧的基石，在“双魂归一”这个恐怖命题的冲击下，早己布满裂痕，此刻更是摇摇欲坠。牺牲？他毕生都在践行某种意义上的牺牲。但此刻，“自我”的边界己然模糊，牺牲的对象（是守护三界还是成就一个未知的混沌存在？）更是混沌不明。
预言的阴影、存在的悖论、守护的根基……所有沉重如山的困惑与冰冷彻骨的茫然，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凌清衍沉默了许久。
久到洞窟内的寒气仿佛要将他连同思绪一起彻底冻结。
久到烬渊赤红魔瞳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渐渐被一种不耐的阴鸷和“果然如此”的嘲弄取代。
终于，凌清衍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没有看烬渊，也没有看任何地方。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迷茫，投向了身前那片墨蓝色的寒潭水面。
潭水沉静如墨，倒映着洞窟顶部嶙峋的黑色岩石，倒映着弥漫的冰冷白雾，也倒映着……他自己苍白而破碎的侧影。
以及，在倒影边缘，相隔数丈之外，那个盘坐在玄冰之上、魔躯伤痕累累、赤瞳中翻涌着暴戾与困惑的……烬渊的身影。
两人的倒影，在沉凝的墨蓝色水面上，被水波微微扭曲着，仿佛隔着一层混沌的帷幕，既分离，又诡异地共存于同一片水域之中。
凌清衍凝视着水中那模糊的、重叠的倒影。他看着水中“自己”眉心的黯淡血痕，看着“烬渊”魔瞳中跳动的赤红。灵魂链接那沉重疲惫的搏动，在此刻异常清晰，仿佛水中两人的倒影，也因为这链接而产生了某种更深层次的共鸣。
“我……不知道。” 凌清衍的声音响起，沙哑、干涩，如同许久未曾转动过的生锈门轴。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摩擦般的冷硬感，却又透出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疲惫茫然。
“牺牲……自我？” 他重复着烬渊的问题，目光依旧停留在水中的倒影上，仿佛在问水中的“自己”，又像是在问那冥冥中的命运。“自我……是什么？”
这个问题，轻飘飘的，却比烬渊之前的诘问更沉重万倍！道心崩碎之后，他苦苦维系的那点“自我”认知，在“同源撕裂”的真相和“双魂归一”的预言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水中的倒影，穿透了空间的阻隔，落在了对面那个真实的烬渊身上，声音低沉而缥缈，带着一种洞悉了某种残酷真相后的冰冷虚无：
“若你我……本就是被强行撕裂的‘一体’……”
“牺牲……又从何谈起？”
轰——！
这句话，如同混沌初开时的惊雷，狠狠劈在烬渊的魔魂之上！他盘坐的魔躯猛地一震，身下的玄冰发出细微的碎裂声！赤红的魔瞳骤然睁大，里面翻腾的阴鸷、嘲弄、暴戾瞬间凝固，被一种更深的、近乎灵魂颤栗的惊骇所取代！
本就是一体？！
牺牲无从谈起？！
这伪君子……他承认了？！他承认了那个他们本能抗拒、憎恶、恐惧的真相？！这比任何慷慨激昂的“为苍生牺牲”的陈词滥调，都更让烬渊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寒和荒谬！
“呵……”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嗤笑，猛地从烬渊喉咙里爆发出来，充满了最原始的、对命运荒谬性的嘲讽与抗拒。“荒谬！可笑至极！”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魔气不受控制地逸散，搅动着洞窟内的寒气，“一体？谁跟你这伪君子是一体！老子是烬渊！生于魔渊，长于杀戮！跟你那冰疙瘩的‘道’没有半点关系！”
他的咆哮在洞窟内回荡，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虚弱。因为凌清衍那平静到近乎虚无的眼神，以及话语中蕴含的残酷逻辑，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击着他赖以存在的“独立魔尊”的认知根基。若他们本就是一体，那他的“自我”、他的魔性、他的一切……岂不都成了某种可悲的“碎片”？他抗拒“归一”，岂不就是在抗拒自身存在的“完整”？
这念头带来的恐惧，远比对死亡的恐惧更甚！
凌清衍似乎并未被烬渊的咆哮影响。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水面上那模糊重叠的倒影，声音低沉而缥缈，仿佛在阐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冰冷事实：
“苍生……亦在其中。”
这并非慷慨激昂的宣言，而是一种更宏大、也更绝望的认知。若“双魂归一”指向的是某种混沌的、重塑规则的“鉴照长明”，那么现有的三界秩序、芸芸众生，都将在那未知的洪流中被裹挟、被重塑，甚至……被湮灭。守护？牺牲？在那种层级的剧变面前，个体的选择，渺小得如同尘埃。苍生，也同样置身于这无解的预言阴影之下。
烬渊的嗤笑戛然而止。魔瞳死死盯着凌清衍，赤红的光芒剧烈闪烁着，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有对“苍生论”的本能厌恶，有对凌清衍这种近乎认命态度的暴怒，但更深层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对方话语中那冰冷宏大视角所隐隐触动的……茫然。
牺牲无从谈起？
苍生亦在其中？
这伪君子，他到底是在绝望？还是……在某种更深的层面，看到了连他烬渊都未曾看到的、令人窒息的“真相”？
洞窟内，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寒潭的水滴声仿佛消失了，只剩下两颗灵魂在认知深渊边缘沉重喘息的声音。
烬渊没有再咆哮，也没有再质问。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凌清衍，魔瞳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杂着暴戾、惊惧与一种难以言喻复杂情绪的阴霾。
凌清衍缓缓收回了目光，不再看水中的倒影，也不再看烬渊。他重新闭上双眼，指尖那微弱的冰魄仙灵再次艰难地流转起来，仿佛要将刚才那番足以颠覆一切的对话，连同所有的茫然与沉重，一起封入更深的冰层之下。
疗伤，在一种比墨蓝寒潭更冰冷的沉默中，继续。
而这一次的沉默，却己与之前截然不同。
预言的阴影，不再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它己悄然渗入了骨髓，融入了每一次灵魂链接的沉重搏动，成为了他们存在本身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寒潭水面，两人的倒影依旧模糊地重叠着，在沉静的墨蓝色中，无声地昭示着那令人绝望又无法逃避的……宿命的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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