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念头急转,他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温声道:“师娘稍候,弟子这便去取。”
他转身快步走向缠音之前休息的舱室,动作利落。不过片刻,便手持那个青布包袱返回。
“师娘,是此物吗?”他并未擅自打开,而是将包袱递至榻前,询问道。
缠音微微颔首,伸出微颤的手,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袱结。
里面只有几件旧衣和一枚不起眼的平安扣,而在衣物之中,躺着一只小巧的白玉瓶,质地普通。
她拿起玉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龙眼大小,色泽乌沉,并无丝毫灵气波动的药丸。
那药丸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带着一股并不算好闻的草药苦味。
“便是这个了。”她轻声说着,就着沈清弦适时递上的、祝星刚温好送来的清水,将药丸服下。
然后便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软软地靠回榻上,闭目缓息。
沈清弦的目光在那白玉瓶和己然空荡荡的掌心停留了一瞬。
随后就带着祝星离开了此地,让缠音好生休息。
祝星眉宇间还存着一丝忧愁,对着沈清弦道:“也不知道师娘的身子到底有什么症状,竟然连师尊也不能完全根治。”
沈清弦听闻,却并没有回答祝星这个问题,只是对着她道:“小师妹,你先回去吧,记得晚上要守好师娘。云舟恰好停在了迷雾森林里,夜晚会多出许多碍眼的妖物,万万不可让那些东西靠近了师娘。”
祝星连忙点头:“我知道了,大师兄。”
说着,她便悄然挪开了步伐,远离了沈清弦身边。
祝星虽然崇拜仰慕大师兄,大师兄也对他们这些师弟师妹都很好,但祝星莫名的感觉在大师兄面前压力很大,也不想多待。在大师兄面前沉默,还不如去跟三师兄说话呢。
沈清弦望着祝星离去的背影,眉宇微沉。
小师妹性子活泼跳脱,心地纯善,但终究欠缺些沉稳。让她独自守夜,面对可能出现的碍眼妖物,确非万全之策。迷雾森林的夜晚,从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但现实却令他不得不如此安排。
方才为了让骤然不适的师娘尽快脱离高空,他强行催动云舟核心,以远超常规的方式急速下落。
这般做法对云舟结界的能量损耗极大,远非平稳行驶可比。
此刻,云舟外围的防护结界光芒己肉眼可见地黯淡了几分,需补充大量灵力稳固,否则别说是抵御外敌,便是连浮空都恐难维持。
他与段瀚宇必须立刻着手为结界补充能量,此事关乎一舟人的安危,刻不容缓。
在此期间,两人需全力施为,心神皆系于结界之上,确实对师娘那边……鞭长莫及。
权衡之下,让祝星在外看守,己是当下最优之选。至少能起到预警与呼救的作用。
不过……沈清弦抬手,在舱内打下一个印记,若是发生了什么不测,确保他能够第一时间赶过来。
他只望,今夜能一切平静,莫要横生枝节。
而此刻,舱室内,本该虚弱沉睡的缠音,却缓缓睁开了眼睛,墨玉般的眸子里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分病弱之态。
她方才在云舟之上,一眼便认出了下方这片熟悉的森林轮廓。
正是在那场预知梦中,曾短暂出现过,幻妖栖息之地。
梦中零碎的信息此刻拼凑起来。
幻妖,擅织梦,窥人心底最深之遗憾,加以粉饰,永沉美梦。
这是一个机会。
所以,她强行让自己的呼吸急促,旧疾骤发,逼得沈清弦不得不紧急降落于此。
这一切,都是为了主动踏入这片幻妖的猎场。
若幻妖不至,她不过是演了一场病弱的戏,也能拖延些许抵达灵山宗的时间。
但若幻妖来了……这便是她为沈清弦精心准备的第一个陷阱。
风险与机遇并存。
而她,早己习惯了在悬崖边上行走。
上次,与玉宁之间的情感赌局,是她赢了。
所以她获得了报仇和这生命喘息的机会。
这次,她也要与这沈清弦赌上一赌。
她侧耳倾听,舱室外间传来祝星尽量放轻却依旧难掩紧张的呼吸声,更远处,是云舟核心阵法持续不断发出的低沉声响。沈清弦和段瀚宇正在全力稳固结界,无暇他顾。
完美的时机。
缠音重新躺下,闭上双眼,调整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如同陷入不安的浅眠。
一切准备就绪,现在,只需等待。
等待那能织就最甜美幻梦的猎手,循着她刻意散发出,充满遗憾与执念的气息,悄然上门。
她放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触碰到了袖中那枚平安扣。
幻妖……可千万别让她失望啊。
祝星屏息凝视,正警惕地看着舱门口,对于大师兄的话,她全然放在了心上。但她到底修为弱小,再加上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门口,浑然未觉,云舟的窗口悄然涌入了一滩褐色的液体。
它落地无声,如同阴影般贴地蠕动,避开所有可能反射光线的区域,缓慢地朝着内间软榻的方向蔓延而去。
它所过之处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如同腐朽的花蜜,悄然钻入鼻腔。
祝星忽然觉得眼皮有些发沉,脑中警铃微微一响,她猛地甩了甩头,强打精神,以为是夜间困乏所致,并未立刻联想到他处。
她只是更加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试图用痛感保持清醒,目光依旧死死锁定舱门。
那滩褐色液体己滑至内间门帘之下,如同渗入沙地的水渍,迅速渗透过去,无声无息地接近了榻上似乎己然安睡的缠音。
就在它即将触碰到榻沿的瞬间,榻上的缠音,眼睫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她感受到了。
无数模糊而破碎的画面开始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深处翻涌。
似乎是家族未败落时的欢声笑语,是父母生前的音容笑貌,是那场她未能亲眼目睹,却日夜折磨着她心肺的滔天血光……
来了。
缠音非但没有抗拒,反而悄然放松了心神最后一层壁垒,任由那带着蛊惑力量的妖异气息将自己缓缓包裹、拖曳。
她的呼吸变得愈发绵长,眉头微微蹙起,仿佛陷入了什么不安的梦境,唇边逸出一声饱含痛苦与眷恋的呓语:
“……阿爹……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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