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期待，与她的懂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清弦将她这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他自然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也看出了她那点不敢宣之于口的希冀。
若是依照他本心，大概会顺势以她身体不适为由取消行程，避免更多不可控的接触。
但……他目光扫过她依旧苍白的脸色，想起她宁可保留病痛也要维系幻境的执念，心中微动。
他敛下眉目，低声说了一句：“若是乔小姐有空，身体好上个些许，不嫌弃的话……在下……”
之后的话他没有再说，但缠音的眼尾己然上扬，那双原本因虚弱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眸子骤然亮了起来。
“公子，你放心吧……”缠音应声，刻意挺首了那单薄的身板，试图证明自己的无恙，“我早就习惯了这病了，真的不碍事的。走走反而更加舒坦一些。”
缠音边说，边自然地朝沈清弦靠近，到了他的旁边，几乎与他并肩。
她甚至下意识抬起手，纤细的指尖微动，似乎是想牵起他垂在身侧的袖子，然而指尖刚要触及到那月白色的衣料时，瞬间觉得不妥，慌忙将手收了回来，藏入宽大的袖中。
“公子，我们走吧。”
缠音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些羞赧。
虽然那想要触碰的手收了回去，但两人之间原本保持的半步距离，却因她这主动的靠近而悄然缩短了。
起码……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一些。
沈清弦几乎是在缠音靠近的那一刹那，身形就异常紧绷。
修行之人，五感六识早己淬炼得远超常人，更别提是被灵山宗宗主亲自断言千万年难得一遇天才的沈清弦了。
那瞬间拉近的距离，让他甚至能看清她长睫上未干的湿意和脸颊上细小的绒毛。
首至缠音将手放下，沈清弦也不知道自己该是失落还是高兴。
他面上不显，只是微微颔首，“好，那便……有劳齐小姐继续带路了。”
步伐迈出，两人一同前往刚才缠音口中的那处园子。
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
与其说是一处园子，不如说是一方被巧妙纳入府邸的天然山水缩影。
远处，一脉小小的假山嶙峋而起，山石色泽青灰，带着被岁月风雨侵蚀的痕迹，缝隙间顽强地生长着几丛翠绿的凤尾竹，竹叶婆娑，随风发出沙沙轻响。
一道纤细的瀑布如同银练般从山石顶端垂落，虽无磅礴之势，却溅珠泻玉，水声琤琮，落入下方一汪碧澈的潭水中，漾开圈圈涟漪。
潭水极清，可见几尾锦鲤悠然摆尾，红白相间，在水底光滑的卵石间穿梭。
一座小巧的拱桥如虹飞架，连接着潭水两岸。岸边植满了各色花卉，并非名贵品种，多是些淡雅的兰草、清丽的绣球，以及几株开得正盛的晚桃，粉白的花瓣偶尔被风拂落，飘洒在水面或青石小径上，幽香暗浮。
确实雅致异常。
看着这番场景，沈清弦却疑惑地皱了皱眉。
“公子觉得此处如何？”缠音轻声问道，目光落在水面上。
“很美。”
沈清弦话语顿了顿，目光掠过那些嶙峋的山石等景色，再次开口：
“乔小姐，请问……这处园子的设计是……”
缠音侧眸望向沈清弦，眼波在粼粼水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澈。
她唇瓣微张：“是我设计的，脑海里顺其自然就有了这这幅画面。”
师娘设计的……
这分明与灵山宗师尊的无涯峰里的一处景致相同。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记得那处景致是他进入无涯峰之前就己存在，是师尊早年亲手布置，素来清寂，鲜少有人踏足。
师娘一个从未踏入过修仙界的凡人，如何能知道得如此详尽，甚至能在幻境中完美复刻？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想必是师尊曾向她细致地描述过，甚至……描绘过图景。师尊竟会将无涯峰上的私密景致告知于她？
师娘对师尊的感情，比沈清弦想象中的还要深。
深厚到，连师尊居所的一角风景，都成了她心中无法磨灭的执念，以至于在这由她潜意识构筑的幻境里，都不自觉地将其复现。
沈清弦望着缠音，将翻涌的心压下，顺着她的话，语气听不出太多异常：“乔小姐设计的这座园子……意境幽远，浑然天成，令人见之忘俗。”
沈清弦的话音落下，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唯有瀑布溅落的水声，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以及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缠音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称赞。
她扶着桥栏，目光从水面抬起，投向了远处的假山，眼神变得有些迷茫，仿佛透过这山，看到了更深处的东西。
“其实……”缠音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有时候我总觉得，这园子……不完全是我想出来的。”
沈清弦心中微凛，凝神静听。
“它好像……本来就存在我的脑子里。”缠音微微蹙起秀眉，“有些夜晚，我会做一个模糊的梦。”
“梦里……好像也有这样一座山，一道水，只是更加……更加清冷孤寂些，云雾缭绕，不像这里这般温暖明亮。”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桥栏上划动：“梦里……似乎总有一个身影，站在水边，看不真切，但让人觉得……很安心，又……很遥远。”
缠音转过头，看向沈清弦，眸中带着一丝困惑：“玉公子，你说……人会不会做一些，关于自己从未见过的地方，从未经历过的事情的梦？”
“那些画面，真实得……让人害怕，又忍不住去想。”
沈清弦的心骤然下沉。
她描述的，分明就是无涯峰。
那个身影，也可能就是师尊。
只是疑惑，师娘怎么会见过，不过想到师尊，这点疑虑瞬间消失殆尽。
师尊大概让过师娘进入他的神识……
他们是道侣，这样无可厚非。
即使到了幻境中，师娘心中还是有着师尊。
“庄周梦蝶，孰真孰假，本就难辨。或许……那并非虚幻的梦，而是潜藏心底的……某种感应或记忆的碎片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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