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最终在一条较为开阔的河边停下。
此处远离了街市最喧闹的中心，但依旧有不少人聚集在此，多是成双成对的夫妻或者携家带口的一家人，他们大部分手中都捧着各式各样的孔明灯。
墨蓝色的天幕上，己经零星飘起了几盏暖黄色的光点，如同逆行的星辰，缓缓升向苍穹。
“今夜是中秋？”
沈清弦看着眼前的景象，恍然才意识到。
修仙之人岁月漫长，对凡间的节日本不甚在意，但此情此景，却勾起了他久远的回忆。
在灵山宗的日子，他不过节，但底下的师弟师妹们却爱凑这个热闹。
时不时地就会来到凡间，寻一些热闹有趣的东西回去。
所以，沈清弦倒是想起了有一次因为师尊有事相商，而师弟师妹们因为贪玩，惹了师尊不高兴，受了惩罚这一件事。
“嗯！”
缠音用力点头，抱着那盏莲花灯，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光亮，“我们也去放一盏，好不好，玉宁？”
“从前我出门，都是左拥右簇的，想自己一个人出来，爹爹娘亲都不放心，如今有玉宁在，总算能做没能做过的事情了。”
她仰头望着他，眼里满是期待。
沈清弦看着她被河风吹拂起的几缕发丝，和那双映着天上人间灯火的眸子，沉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下了马车，走到一个售卖孔明灯的摊位前。
缠音仔细地挑选了一盏最为素净的白色灯罩，又向摊主借了笔墨。
她将莲花灯小心地放在一旁，然后捧着孔明灯，走到一旁稍显安静的地方，微微背过身，神情虔诚专注，提笔在灯罩上细细书写起来。
河风撩起她的衣袖，露出纤细脆弱的手腕，那认真的模样，仿佛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仪式。
沈清弦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掠过河面上倒映的灯火与月光，又落回到她单薄而专注的背影上。
这凡尘的节日，这放灯祈福的习俗，对于沈清弦来说，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缠音写好了，她捧着那盏写满心愿的孔明灯走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羞赧的神色，将灯小心护在怀里，并不让他看到上面的字迹。
“我们到那边去放吧。”她指着一个人稍少的河岸角落。
沈清弦点了点头，刚要迈步，就听见了缠音的声音。
“玉宁，你不写吗？”
沈清弦尚未习惯玉宁这个名字，因此缠音这会喊他的名字他意识没有反应过来。
等缠音带着些许疑惑，再轻轻唤了一遍“玉宁”，沈清弦才倏地回神，下意识想要拒绝这凡俗的仪式，开口解释：“不……我从未放过孔明灯，也不知该写什么……”
未等沈清弦话语说完，缠音就上前，自然地伸出手拉过他的手腕，牵引着他来到刚才的孔明灯的摊子前。
“你好，我要再买一个孔明灯。”她对摊主说道，声音清脆。
缠音仔细地又从一堆灯中挑选了另一个同样素白的孔明灯，随后转过身，抬起手，将那盏空白的灯递到沈清弦面前，仰着一张小脸，杏眸亮亮地望着他：
“给你。”
说完，不等沈清弦回应，缠音就立刻转过头，做出绝不偷看的姿势，轻声道：“你写吧，我不看。”
沈清弦低头，看着被塞入手中的孔明灯，那素白的灯罩在周围斑斓的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干净。
他的愿望……他的愿望是什么？
是早日突破瓶颈，是宗门昌盛，还是……尽快离开这令人迷失的幻境？
这些念头闪过，却似乎没有一个，适合在这中秋之夜，落笔于这盏小小的灯上。
他握着摊主一同递来的笔，笔尖蘸饱了墨，却久久悬停在灯罩之上，迟迟未能落下。
晚风拂过，带来缠音身上淡淡的药香和她那边隐约传来的细微呼吸声。
她能如此珍重地对待一个心愿，将她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未来寄托于这一盏明灯。
那他呢？
沈清弦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背对着他，乖巧等待的纤细背影上。
在这万家团圆、祈愿美满的夜晚，她唯一的陪伴，只有他这个顶着别人皮囊，虚假的玉宁。
笔尖终于落下，在那素白的灯罩上，留下了几个清峻而克制的字迹。
他写得很快，仿佛怕自己后悔。
写完后，他放下笔，轻声道：“好了。”
缠音这才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好奇，但依旧恪守承诺，没有去看他灯上写了什么。
她只是重新拿起自己那盏己经写好的灯，眼中漾着温柔的笑意：
“那……我们去放灯吧，玉宁。”
两人并肩走到河边。缠音小心翼翼地将孔明灯展开，沈清弦用火折子点燃了灯下的蜡块。
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逐渐加热着灯罩内的空气。
暖光将两人的脸庞映亮，西周的喧嚣似乎渐渐远去，只剩下河水流动的潺潺声，和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缠音双手轻轻扶着灯罩底部，仰头望着逐渐鼓胀起来的灯罩，眼中充满了光芒。
当感觉到灯身开始微微向上挣脱时，她与沈清弦一同，缓缓松开了手。
那盏承载着不知名心愿的白色孔明灯，摇晃了一下，随即稳稳地向着夜空升去。
混入那越来越多，如同星河倒悬般的光点之中，向着那轮圆满皎洁的明月，悠悠飞去。
缠音的目光追随着那一点属于自己的光亮，首到它消失不见。她双手合十在胸前，闭上眼，唇瓣微张，低声许着自己的愿望。
沈清弦站在她身侧，没有去看那飞远的灯，目光始终落在她精致的侧脸上。
月光如水，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清辉。晚风带着凉意，吹动她的发丝和衣袂，单薄的身影在漫天暖光与清冷月华的交织下，美得惊心动魄。
随后他望向天空，也闭上了双眸，薄唇微张，似乎在低语。
“愿望……会实现的吧？”
缠音睁开眼，依旧望着那片载满祈愿的星空，轻声问道，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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