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门外那声沉闷的撞击，就像一记重锤砸在苏念念紧绷的神经上。她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指尖冰凉，银簪差点脱手。
“谁？！”她压低声音喝问，背贴着冰冷的书架，全身戒备。
可门外再无动静。死寂如潮水般涌来，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在耳边咚咚作响。
她屏住呼吸等了好一会儿，才敢慢慢挪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外面只有风刮过廊下的呜咽声。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房门！
外面空无一人。廊下月色清冷，树影摇曳，连个鬼影都没有。门槛下只有一小块枯枝，像是被风吹来的。
是意外？还是警告？别碰那本册子？
苏念念后背冒出冷汗。她迅速关上门，插上门栓，背靠门板滑坐在地。目光又落在书架底层那本露出药方纸角的蓝色册子上，眼神满是惊疑。
那里面到底藏着啥？跟张院判的死有关吗？跟太后的怪病和滇南的东西有关吗？刚才那动静，是拦着她别查？还是……有人想告诉她点啥？
她不敢再动。在这个漩涡里，随便一个动作都可能惹出大麻烦。那本册子，成了她暂时不敢碰的禁忌。
可外面的压力不会因为她害怕就停。操办荣国公夫人寿礼的任务，就像一台冰冷的机器，推着她往前走。
白天，她是太后眼里的“沉稳细心”的苏宝林。她在内务府各处跑，核对清单，安排运送，演练流程。她事事照规矩办，处处请示袁嬷嬷，谦逊谨慎到极致。她还把那些能出彩的“巧思”功劳，都归功于太后的“点拨”和袁嬷嬷的“指导”，长乐宫上下对她好感大增。
太后偶尔问起进展，对她的“本分”和“妥当”挺满意。袁嬷嬷的“指点”也更具体了，有时还会提点她宫里人际关系的微妙之处，好像真在栽培她。
但只有苏念念知道，每个看似妥帖的安排背后，藏着多少如履薄冰的权衡。她得确保这份寿礼既能让皇家显得大方，又不能太张扬惹人妒；既要符合荣国公府的身份，又不能跟敏感势力扯上关系。她就像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得精准无误。
到了晚上，或者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她又是裴砚安插在太后身边的“耳朵”和“眼睛”。她得把从宫务里看到的、听到的各种细节——内务府的人事变动、各宫用度的细微差异、管事太监不寻常的举动，甚至太后偶尔提到的前朝某事——筛选、分析，然后通过那幅未完成的绣品，用密语针法传出去。
袁嬷嬷每次来收“绣活”时，眼神好像能看穿丝线，找到隐藏的信息。她从不首接说，但偶尔一句看似无关的提点，往往能印证苏念念传递情报的价值，或者提醒她潜在的风险。
这种双面人生的撕裂感，让苏念念精神时刻紧绷。她就像被两根线操控的木偶，一根来自太后，一根来自裴砚，两根线朝着不同方向微微用力，稍有不慎，就会被撕成两半。
她开始失眠，食欲不振，即使在盛夏，也时常感到一阵阵莫名的寒意。腕间的玉镯越来越沉，那冰冷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所处的险境。她甚至开始出现幻听，总觉得有人在暗处低语，或者又听到那夜值房门外诡异的撞击声。
最让她压力山大的，是当她得到的信息，同时关乎太后和裴砚双方利益的时候。
这天，她在核对寿礼最后一项——一尊白玉观音的装匣时，无意间听到内务府两个老工匠的低语。他们正在抱怨库房新调来的一个管事太监，这人好像跟长春宫残留的势力有牵扯，在物料支取上多有刁难，特别是卡着一种需要用于镶嵌玉观音底座的特定规格的金丝。
“……库里明明有货，却硬说找不到，我看就是那阉人故意使绊子，想在最后关头给长乐宫这边上眼药……”一个老工匠愤愤不平地说。
“小声点！听说那新管事是走了高公公的路子才调来的，高公公如今虽不像以往，但余威还在，又是墙头草，最会看风向刁难人……”另一个压低声音提醒道。
高公公！太监总管！那个笑面虎、墙头草！
这条信息价值极大！它不仅指出了寿礼筹备中的一个具体障碍，还揭示了柳贵妃倒台后，后宫底层权力格局的微妙变化和新一轮的倾轧。
她该把这条信息传递给谁？
告诉太后和袁嬷嬷？她们可以轻易换掉那个管事，确保寿礼顺利进行，这符合她明面上的任务。但这样可能会打草惊蛇，让高公公一系更加隐蔽。
告诉裴砚？这条信息有助于他更清晰地掌握后宫宦官体系的人事动态和矛盾，或许能借此进一步削弱对手的影响。但这可能会影响寿礼的顺利，若因此出了纰漏，她首要承受太后的怒火。
苏念念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两根丝线在此刻绷紧，向她施加着相反方向的力。
最终，她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她选择了一种看似“无能”的处理方式——她没有首接向袁嬷嬷告状，而是故意在检查装匣时，“发现”金丝规格似乎与旧例略有差异，表现得犹豫不决、无法定夺，以此为由，将这个问题“层层上报”，最终“惊动”了袁嬷嬷。
袁嬷嬷何等精明，稍加查问，便明白了关窍所在，雷厉风行地换了管事，解决了金丝问题，同时自然也摸清了背后是高公公一系在搞小动作。
整个过程，苏念念完美扮演了一个“谨慎过头”、“能力有限”的执行者，既解决了问题，又没有越级僭越，还将发现问题的“功劳”归于袁嬷嬷的明察秋毫。
而与此同时，她通过绣品，将“高公公、内务府、新管事、刁难、金丝”这些关键词，用更隐晦的方式传递了出去。她相信以裴砚的智慧，足以拼凑出全貌。
她成功地在两根丝线的拉扯下，找到了一条狭窄的缝隙，勉强维持了平衡，同时向双方都递交了一份“答卷”。但这其中的心力交瘁，只有她自己知道。
寿礼之期日渐临近，苏念念的压力有增无减。这夜，她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梦见那本蓝色的册子自动打开，里面飞出无数带着腥气的红色粉末，将她紧紧包裹。
她坐起身，冷汗淋漓，口干舌燥。
窗外月华如水，万籁俱寂。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仿佛错觉般的低语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又似乎就在她床幔之外，幽幽地飘了过来。
那声音含糊不清，却反复念叨着几个破碎的音节：
“…………药……错了……”
“…………兰……回来……”
“…………井……冷……”
苏念念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猛地攥紧了薄被！
药？兰？井？
是幻听吗？还是……那本册子里的东西，真的在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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