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冷的，像无数把细冰锥子，斜斜地扎在凌夜脸上。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蹭到的不是雨水，是混着血的泥——额角不知何时被瓦片划破了，血珠顺着眉骨往下淌，糊住了半边眼睛。可这点冷意，连他皮肤的温度都降不下去，更别说浇灭体内那股疯了似的灼痛。
那痛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是《焚血经》在作祟。方才在赵府杀红了眼，他强行催动功法，此刻气血翻涌得像要炸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可他不敢停，只能踉跄着在青林城的屋顶上跑，脚下的青瓦被雨水泡得发滑，好几次鞋底打滑，他都凭着本能拧腰稳住身子——动作依旧轻得像只夜行的狸猫，只是落地时那晃了晃的肩膀，藏不住重伤后的虚浮。
身后的火光还在烧。赵府的方向，红焰裹着黑烟冲天而起，把小半个夜空都染得发暗。就算隔着几里地的雨幕，他仿佛还能听见木头烧裂的“噼啪”声，听见仆役们的尖叫，听见赵康被他按在地上时，喉咙里发出的濒死咕噜声。那声音让他喉咙发紧，不是怕，是《焚血经》勾起来的嗜血劲还没过去，指尖还在痒，想再握一次刀。
可警哨声突然刺破了雨幕。“呜——呜——”，那声音尖锐得像针，扎得人耳膜疼。凌夜眯眼往街巷里看，只见一队队城卫军举着火把跑了出来，银色的铠甲在火光下泛着冷光，脚步踏在积水的石板路上，溅起的水花里都带着杀气。他们正往城门跑，不用想也知道，是要封城。
凌夜的脑子嗡嗡响，一边是剧痛在扯着神经，一边是嗜血的念头在挠着心，他得咬着牙才能守住那点清明。他在青林城待了三年，不是白待的——为了查赵府走私军械的事，他摸遍了这座城的每一条暗巷，知道哪段城墙最矮，哪处守卫最松。现在必须出城，要是被堵在城里，就算《焚血经》能让他多杀几个人，也架不住城卫军的弩箭，到时候就是死路一条。
他从屋顶翻下去，落在一条窄巷里。巷子里堆着垃圾，雨水泡着烂菜叶，散发出一股酸臭味。可他顾不上这些，贴着墙根往前走，耳朵竖得老高。焚血之力像是把他的五感都放大了，他能听见巷口巡逻队的脚步声，能闻见他们身上的汗味和铁器味，甚至能感觉到空气里那股“危险要来了”的寒意。
有一次，他刚拐过一个弯，就听见脚步声往这边来。他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退，钻进了一个破柴房——柴房里堆着干柴，霉味很重，他往柴堆后面一缩，连呼吸都放轻了。没过多久，两个城卫军举着火把走了过来，火光扫过柴房门口，他甚至能看见他们铠甲上的纹路。可他们没进来，骂骂咧咧地走了，说这鬼天气还得巡逻。等脚步声远了，凌夜才从柴堆里出来，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和雨水混在一起，冷得刺骨。
终于，他看到了那段旧城墙。在贫民区的边缘，墙头上长着青苔，有些砖石都松动了，露出里面的黄土。守卫的只有两个老卒，缩在墙根的草棚里，一边烤火一边聊天，连火把都快灭了。凌夜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那是刚才杀赵府护卫时，溅进嘴里的血，现在还在烧着喉咙。
他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猛地往前冲，足尖在地上一蹬，身体像支箭一样窜了出去。他的手在城墙上抓了一下，指尖蹭到青苔，滑了一下，可他还是借着那点力往上翻，翻过垛口时，甚至没发出一点声音，就落在了城外的荒草丛里。
荒草齐腰高，被雨水打湿后沉甸甸的，刮过他腿上的伤口时，疼得他龇牙。可他没停，回头看了一眼青林城。那座城在雨里像一头趴着的巨兽，此刻因为他的复仇，乱成了一锅粥。可他眼里没有留恋，一点都没有——这座城里，有他母亲的坟，有他失去的一切，现在仇报了，这里就再也没什么值得他回头的了。
他转身往黑风山脉跑。那地方是出了名的险，山里有野兽，有瘴气，每年都有迷路的人再也走不出来。可现在，那里是他唯一的生路。
一进山林，天就更黑了。参天的古树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偶尔闪电划过，才能看见树枝像鬼爪一样伸着。脚下是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软的，底下却藏着滑溜溜的树根，他好几次都差点绊倒。空气里全是腐叶的霉味，还有一股腥气——是野兽的味道，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里，正盯着他。
《焚血经》的反噬越来越厉害。像是有无数把小锤子在砸他的骨头，每砸一下，他就忍不住抖一下。身上的刀伤被雨水泡着，火辣辣地疼，他用手摸了一下，伤口边缘己经肿了，还有点黏糊糊的，像是要化脓。失血让他头晕，每走一步都觉得腿像灌了铅，可他不能停——只要一停，要么被城卫军追上，要么被山里的野兽吃了。
他就这么走，不知道走了多久。雨小了点，可山里起了雾，白蒙蒙的，连眼前的树都看不清。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耳边有声音在响，一会儿是母亲的声音，“阿夜，快回家吃饭了”，那声音软软的，像小时候母亲哄他睡觉的样子；一会儿又是赵康的惨叫声，“我错了，饶了我”，那声音尖得像指甲刮过木头，让他忍不住想笑，可笑着笑着，就咳出了一口血。
突然，他脚下一滑。像是踩在了青苔上，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顺着一个斜坡滚了下去。他想抓住什么，可手里只有空气，身体撞在树枝上，疼得他骨头都快断了。树枝划过他的脸，划过他的胳膊，留下一道道血痕。最后，“砰”的一声，他的后背撞在了一块岩石上，整个人都懵了。
他张了张嘴，一口淤血喷了出来，溅在地上，被雨水冲成了淡红色。眼前全是金星，耳朵里嗡嗡响，差点就昏过去。他想爬起来，可刚一动左腿，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像是有什么东西断了，他摸了摸脚踝，肿得像个馒头，应该是脱臼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靠在岩石上，大口喘着气，心里刚升起一丝绝望，就听见了“沙沙”声。
那声音很轻，却让他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是草被踩动的声音，从雾里传过来，还有低沉的呜咽声，像是野兽在磨牙。他抬头一看，雾里亮起了几对绿莹莹的光点，像鬼火一样，正慢慢往他这边挪。
是黑斑鬣狗！他心里一沉。这种东西在黑风山脉外围最常见，长得丑，性子却凶得很，最喜欢成群结队地捕猎，专挑受伤的猎物下手。它们的牙齿能咬碎骨头，一旦被围住，就别想活了。
凌夜的手摸向腰间，抓住了那柄鬼头刀。刀是他从一个老兵手里买来的，用了三年，刀柄上的布条都磨破了。刚才在赵府杀了那么多人，刀身上的血己经被雨水冲干净了，此刻在雾里泛着冷光，像是也知道，接下来是生死关头。
他靠在岩石上，看着那些绿莹莹的光点越来越近。前有鬣狗，后有追兵，自己腿断了，身上全是伤，《焚血经》还在反噬——这是真的绝境了。
难道刚报了仇，就要死在这山里，被这些畜生吃掉？
不！他不甘心！母亲的仇，他还没报完——赵府还有余党，那些帮着赵府作恶的人，还没付出代价！他不能死在这里！
一股火气从他心底冒了出来，像是要烧起来。《焚血经》像是感受到了他的不甘，突然加速运转起来。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气血在沸腾，一股狂暴的力量涌了出来，暂时压过了疼痛。他的皮肤下泛起一层血光，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像个疯子，可那股狠劲，却让雾里的鬣狗都停了一下。
“吼——！”他发出一声咆哮，不是人的声音，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才会有的声音。这声咆哮里，有不甘，有愤怒，还有一股“谁来我就杀谁”的狠劲。
雾里的鬣狗被这声咆哮惊得退了一步，可很快，它们又往前挪了。它们闻到了血腥味，闻到了凌夜身上那股虚弱的气息，知道眼前这个人类虽然凶，却是块到嘴的肉。
最大的那头鬣狗走了出来，比其他的鬣狗壮一圈，嘴角还沾着血，应该是刚吃过东西。它龇着牙，露出惨白的獠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然后猛地扑了过来，首咬凌夜的喉咙。
凌夜的眼睛一凝，手里的鬼头刀挥了出去。刀光在雾里闪了一下，像一道冷电。
杀戮，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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