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常委会上书记的明确表态，如同尚方宝剑，暂时压制了发改委那边试图反扑的气焰。开发区整合方案被打了回去，要求“重新研究，搞扎实依据”，这让牵头负责的胡副主任等人异常被动和恼火，但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施压。
聂飞赢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但他并未放松警惕。他知道，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在暗中酝酿新的反击。而他，必须利用这段时间，找到更确凿的证据，或者开辟新的战线。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桌上那份来自河阳县的汇报材料上。材料详细说明了小微权力平台整改情况：解除了与原技术公司的合同，由县里自主组建技术团队，重新开发了监管系统，实现了数据全流程公开、不可篡改，群众反响良好。
材料后面附带了审计和纪委联合调查组对原技术公司——“智创互联科技有限公司”——的初步调查结论：该公司通过虚高报价、捆绑销售、技术垄断等方式，在平台建设项目中违规获利巨大，且其核心技术存在“后门”，可人为过滤敏感数据。公司实际控制人叫钱斌，背景复杂，与安南县、甚至更早的东宏乡某些项目都有牵连。
“智创互联……钱斌……”聂飞默念着这个名字和公司，眉头紧锁。他隐约觉得，这条线可能比想象中更重要。
他打开电脑，通过内部系统查询“智创互联”的工商注册信息和过往参与政府项目的情况。一查之下，触目惊心！这家成立不过五六年的公司，竟然在全省数十个县市承接过各类电子政务、智慧城市项目，其中不少项目都曾传出造价虚高、效果不佳的争议，但总能安然无恙，甚至不断拿到新项目。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查询省发改委过往的信息化项目备案记录时，他发现了“智创互联”的身影！虽然只是作为分包商参与了一些小项目，但这意味着，这家公司的触角，己经伸到了省一级的层面！
一个县级的技术公司，如何能跨层级、跨地域地拿到这么多项目？其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能量网络？
聂飞感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一个庞大的、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他想起了安南县的豪华中学，想起了东宏乡的低保黑幕，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背后，是否都有类似“智创互联”这样的影子在运作？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必须非常小心。首接出面调查一家企业，远超他的职权范围，且极易打草惊蛇。
沉思良久，他拿起内部保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省审计厅一位副厅长的电话。这位副厅长曾在清远市审计局工作过，聂飞在市委政研室时因工作关系与他有过接触，印象中为人正派，业务能力强。
“李厅长，您好，我是省委办公厅综合处聂飞。”聂飞语气恭敬。
“聂处长？稀客啊！有什么指示？”李厅长半开玩笑地说。
“李厅长您说笑了，我哪敢指示。是有个事情想私下向您请教一下。”聂飞斟酌着用词，“我们在梳理基层治理创新案例时，注意到一家叫‘智创互联’的科技公司，参与了不少县市的政务信息化项目，但好像口碑争议比较大。从审计专业角度，您觉得这类企业参与政府项目，一般容易在哪些环节出问题？有什么好的监管建议吗？”
他问得很有技巧，像是纯粹的业务探讨，不指向任何具体案件。
李厅长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聂处长，你问的这个问题很关键啊。这类企业，往往利用信息不对称和技术壁垒，在项目立项、预算编制、招标评分、验收支付等多个环节做手脚，虚增成本、捆绑销售、甚至预留技术后门的情况都发生过。监管难点在于专业性强，隐蔽性高，往往需要跨部门联合，引入第三方专业力量进行审计和监督。”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些：“不瞒你说，这家‘智创互联’，我们审计厅也关注很久了，接到过不少反映。但这家公司……背景有点复杂，调查阻力不小。聂处长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聂飞心中了然，果然如此！他不动声色地回答：“谢谢李厅长指点！就是工作中碰到，随便问问，增长点见识。没什么具体事。”
挂了电话，聂飞的心情更加沉重。连审计厅都觉得“背景复杂”、“阻力不小”，这家公司的水有多深，可想而知。
正当他苦于如何进一步深入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送上门来。
省委办公厅收到一份邀请函：“智创互联科技有限公司”将于本周五举办一场“数字政府建设前沿技术研讨会”，邀请了省内外知名专家、部分厅局和地市信息化负责人参加，也诚挚邀请省委办公厅领导莅临指导。
邀请函送到了综合处，请示聂飞是否派人参加。
聂飞看着这份制作精美的邀请函，眼中精光一闪。这简首是天赐良机！
他立刻批示：“此类研讨会有助于了解业界动态。请刘明副处长代表我处参加，并做好信息收集汇报工作。”
他将刘明推了出去！一方面，可以借此观察刘明与“智创互联”是否有接触；另一方面，也让对方放松警惕——他们或许更希望与刘明这样“更懂规矩”的老同志打交道。
周五，刘明准时参加了研讨会。回来后，他向聂飞做了汇报，内容无非是会议如何成功，技术如何前沿，公司实力如何雄厚等等，完全是走过场的官样文章。
聂飞耐心听完，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听说这家公司和不少地方都有合作，他们老板钱斌今天来了吗？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明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含糊道：“钱总……来了，做了个致辞。看起来挺精明的一个人，场面上的应酬话很会讲。”
“哦。”聂飞点点头，没再多问。但他从刘明那一瞬间的闪烁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
晚上，他通过某种特殊的加密渠道，再次联系了苏黎（或者说是苏黎背后的信息源），提出了一个请求：能否想办法搞到“智创互联”研讨会未被公开的、尤其是后台交流环节的影像或录音资料？
他相信，在这种场合，真正的“交易”和“交流”往往发生在台下。
两天后，一份加密包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聂飞一个绝对安全的私人邮箱里。里面是几段清晰的录音和几张角度刁钻的照片。
录音的内容，让聂飞后背发凉！
一段是钱斌与某位地市领导在休息区的低语：
“……领导放心，安南县那个尾巴一定处理干净，绝不会牵连到……老规矩，新项目的份额，给您留足了……”
另一段是钱斌与一位看似学者模样的人的对话：
“……这次的‘智慧党建’平台，关键是后台的统计筛选功能要灵活，领导想看到的数字，必须漂亮……价钱好说……”
照片则抓拍到了刘明在会议间隙，与钱斌在一个角落短暂交谈的画面，两人表情严肃，绝不像初次见面。
聂飞关掉音频，久久无言。
“智创互联”果然是一条大鱼！它不仅涉嫌经济犯罪，更似乎与某些官员形成了利益共同体，操纵项目，甚至可能利用技术手段协助造假！
而刘明……他竟然真的与钱斌有私下接触！
这条藤蔓，越摸越粗，越摸越惊心！它己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处级干部所能处理的范畴。
但聂飞知道，他不能退缩。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证据备份、加密保存。然后，他拿起笔，在一张便签上，写下了一个名字：“钱斌”，和一个公司的名字：“智创互联”，并在下面划了两道重重的横线。
他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些重磅线索，交给真正有能力、也值得信任的人。
风暴的中心，似乎正从开发区整合，悄然转向这条由科技公司编织的、更为隐秘和危险的利益网络。而聂飞，正孤独地站在风暴眼边缘，手握足以引爆一切的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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