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斋”茶馆隐匿在清远市老城一条僻静的巷弄里，青砖黛瓦，古木参天，与不远处繁华喧嚣的商业区仿佛两个世界。聂飞按照约定时间抵达，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走进一间名为“听竹”的雅致包间。
包间内，苏黎己然在座。她今日的打扮与以往不同，穿着一身素雅的改良中式衣裙，少了些许锋芒，多了几分闲适，正娴静地烹着功夫茶。见聂飞进来，她抬眼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
“聂常务很准时。”她将一盏澄澈金黄的茶汤推到聂飞面前，“尝尝，今年的明前龙井，朋友特意从西湖带来的。”
聂飞谢过，轻呷一口，茶香清冽，沁人心脾。他注意到包间里并无第三人，正欲开口询问，苏黎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别急，人还没到。我们先聊聊清远。这几天感觉如何？”
聂飞放下茶盏，坦言道：“千头万绪，阻力不小。干部队伍有惰性，历史包袱沉重，想动一动，到处是看不见的绳子。”
“正常。”苏黎手法娴熟地继续泡茶，语气平静，“清远盘根错节几十年，岂是你一来就能轻易撬动的？立威是第一步，你现在做得不错。但接下来，光靠行政命令和自身硬干不行，你得找到撬动全局的支点和可以借力的盟友。”
正说着，包间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材微胖、笑容可掬、穿着休闲夹克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连声道：“抱歉抱歉，苏小姐，聂……市长，路上有点堵车，来迟了来迟了。”
聂飞抬头一看，心中微微一惊。来人他认识，是清远本地著名的民营企业家——赵宏声，宏声集团的董事长。宏声集团涉足地产、商贸、酒店等多个领域，是清远市的纳税大户，赵宏声本人也是各种工商联、企业家协会的常客，经常出现在本地新闻里。聂飞在翻阅经济材料时看到过他的名字和公司介绍。
“赵总？”聂飞起身，有些意外地伸出手。他没想到苏黎所说的“朋友”竟然是这位本土商界大佬。
“聂市长，千万别客气，叫我老赵就行！”赵宏声热情地握住聂飞的手，用力晃了晃，“早就听说省里给我们清远派了位年轻有为的常务副市长，今天总算见到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苏黎笑着打圆场：“行了老赵，坐下说话吧。聂市长不是外人，我今天约你们来，就是觉得你们应该认识一下，或许对清远的发展能有帮助。”
三人重新落座。赵宏声是个爽快人，寒暄几句后便切入正题：“聂市长，不瞒您说，您一来清远就盯上高新区那个半死不活的医药园项目，还雷厉风行地搞专班推进，这事儿在我们企业圈里都传开了！很多人都在看着呢！”
聂飞不动声色：“哦？大家怎么看？”
“看法不一啊。”赵宏声叹了口气，“有叫好的，觉得早该这么干了！但也有不少等着看笑话的，觉得您初来乍到，不懂水深，那个项目牵扯旧事太多，根本搞不成。甚至……嘿嘿，”他压低了些声音，“有些人可能还不希望您搞成。”
聂飞目光微凝：“赵总似乎知道些内情？”
赵宏声看了看苏黎，见她微微颔首，便继续说道：“我在清远做生意二十多年，有些事多少知道一点。那个医药园项目，当初之所以黄了，表面是资金和审批，根子还是得罪了人。以前主管这项目的副市长，想把自己小舅子的公司塞进来吃肥肉，人家傅教授团队不肯就范，就被各种穿小鞋、卡脖子，最后硬生生拖黄了。现在虽然那个副市长倒了，但他留下的一些关系网还在，有些人怕您把这项目搞起来，会翻出旧账。”
原来如此！聂飞心中豁然开朗，这与他之前的猜测吻合。
“谢谢赵总坦诚相告。”聂飞郑重道，“不过，越是如此，这个项目我越要做成！这不仅仅是一个项目的问题，更是要表明新一届市政府锐意改革、优化环境的决心！”
“好！有魄力！”赵宏声一拍大腿，“聂市长，我老赵就佩服您这样的领导！不瞒您说，我们宏声集团最近也在谋划转型，想往高科技、大健康领域投点资。您看……如果那个医药园项目需要战略投资者，我们宏声集团有没有机会参与一下？”
聂飞心中一动，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宏声集团实力雄厚，如果它能介入，项目的资金瓶颈将极大缓解，而且能带来强大的市场资源和信誉背书。
“赵总有兴趣，我们当然欢迎！”聂飞表态，“不过，合作必须建立在市场规则和互惠互利的基础上，政府搭台，企业唱戏，绝不能再搞过去那种权力寻租、利益输送的把戏。”
“那当然！那当然！”赵宏声连连点头，“我们绝对是正经做生意！只要政策透明、公平，我们愿意为清远发展出力！”
接下来的谈话气氛更加融洽。赵宏声不愧是老江湖，对清远的企业界、甚至官场各派系的关系了如指掌，提供了许多聂飞在文件上看不到的信息。虽然他说话很有分寸，但聂飞能感觉到，赵宏声及其代表的本地务实派企业家，对现状不满，渴望改变，似乎有意向他这个新来的常务副市长靠拢。
苏黎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喝茶，偶尔插一两句话，却总能点到关键，引导着谈话的方向。
临别时，赵宏声握着聂飞的手，诚恳地说：“聂市长，以后在清远遇到什么难事，或者想了解些下面的真实情况，随时可以找我老赵。别的不敢说，在清远这一亩三分地，我多少还有点耳目。”
聂飞表示感谢。他知道，今天这杯茶，可能为他赢得了在清远的第一个重要盟友。
离开茶馆，坐进车里，聂飞的心情却并未完全放松。赵宏声的示好固然可喜，但其背后是否完全单纯？苏黎牵线搭桥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这一切，是否又是更高层面棋局的一部分？
他揉了揉太阳穴，地方工作的复杂性，远超在省委办公厅时的想象。这里没有清晰的条块分工，更多的是各种利益、关系、人情的交织碰撞。
回到市政府，他立刻召集生物医药项目专班开会，通报了与宏声集团接触的初步意向，要求专班抓紧与对方对接，论证合作可行性。
会议结束后，办公室主任老李敲门进来，脸色有些古怪地汇报：“聂市长，有件事向您汇报一下。刚才市委那边传来消息，说……说省发改委那边对我们重启医药园项目有些不同看法，认为重复建设、风险过高，建议市里慎重决策。”
聂飞眉头一皱！省发改委？又是他们！虽然换了人，但某些惯性思维和阻力依然存在！
“知道是省发改委哪个处的意见吗？”聂飞沉声问。
“好像是……固定资产投资处。”老李小心翼翼地回答。
聂飞记下了这个名字。他知道，这场围绕一个项目的较量，绝不仅仅是清远市内部的事情，其背后牵扯的各方势力，己经开始悄然发力了。
他走到办公室墙上的清远市地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过高新区的区域。一个小小的医药园项目，己然成为了各方势力角逐的焦点和试探他聂飞决心与能力的试金石。
他拿起红笔，在地图上高新区的位置，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这一仗，他必须打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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