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考察组的到来，如同在清远官场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其引发的震动和关注度，甚至超过了不久前赵国强被带走时的情景。所有人都清楚，这次考察绝非例行公事，而是省委在清远经历系列重大震荡后，对新班子、尤其是对聂飞和王斌这两位关键人物的一次终极评估和定向。
考察组规格很高，由省委组织部一位资深副部长带队，成员包括组织部、办公厅、纪委相关部门的精干人员，低调却权威。他们没有大张旗鼓，入驻了市委招待所，随即展开了紧张而高效的工作。
谈话，是个别进行的。从市委书记、市长（即将退休，基本淡出）、聂飞、王斌等市委常委，到各部委办局一把手、各区县党政主官，乃至部分退下来的老同志、人大代表、政协委员，都在谈话名单之列。谈话内容严格保密，但气氛的凝重和微妙，足以让每个被谈话者小心翼翼，字斟句酌。
清远市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往日里或多或少的串门、聚会瞬间绝迹，每个人都在暗自揣测考察组的意图，反思自己的言行，权衡站队的选择。这是一场无声的考试，每个人既是考生，也可能成为评判他人的“考官”。
聂飞作为临时主持政府工作、并协助分管党群的负责人，自然是考察的重中之重。他的谈话被安排在考察组进驻后的第二天下午。
走进谈话的房间，气氛庄重而略显压抑。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居中而坐，表情平和，目光却深邃锐利。两旁分别是组织部干部处长和一位来自省委办公厅的观察员。
“聂飞同志，请坐。”副部长语气温和，示意他坐下，“不要紧张，就是例行了解情况。清远最近一段时间事情比较多，省委很想听听你们在一线的同志，特别是你的看法和体会。”
问题从宏观到微观，层层递进，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
“请你谈谈对清远当前整体形势的判断，主要成绩和突出问题有哪些？”
“在处理黑虎山水库险情和开发区群体事件中，你如何把握原则性和灵活性的？”
“推进生物医药产业园等项目过程中，遇到了哪些阻力？是如何克服的？”
“你如何看待发展与民生的关系？在财政压力较大的情况下，如何平衡各方需求？”
“对清远干部队伍的总体评价如何？在激发干部担当作为方面，有什么思考？”
“作为临时主持政府工作的同志，如何处理与市委，特别是与王斌同志的分工协作关系？”
每一个问题都首指核心，考验着聂飞的政治站位、大局观念、执政能力、甚至人品心性。聂飞沉着应对，既不居功自傲，也不回避矛盾。他客观陈述成绩，重点剖析问题，尤其是开发区历史遗留问题形成的深层次原因和当前破解的思路；他坦诚工作中的压力和阻力，但更强调通过制度创新和担当精神去化解；他充分肯定干部队伍主流是好的，但也指出存在的“等靠要”思想和能力短板；谈到与王斌的关系，他措辞谨慎，强调尊重市委领导，注重沟通协调，一切出于公心。
他的回答，数据翔实，思路清晰，既有高度又接地气，充满了强烈的责任感和改革意识，同时又保持了必要的谦逊和克制。考察组的成员们听得非常专注，不时低头记录。
谈话持续了近两个小时。结束时，副部长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没有做任何评价，只是点点头：“好，聂飞同志，情况我们了解了。辛苦了。”
聂飞知道，这场谈话自己表现得体，但最终评判，还需综合各方因素。
接下来的几天，考察组的谈话仍在继续。各种小道消息和猜测在私下里疯狂流传。有人说王斌在谈话中充分肯定了聂飞的工作能力，但也“委婉”地提到了其“有时过于急躁”、“可能不太注意听取不同意见”；有人说一些赵国强时代提拔的干部，在谈话中对聂飞推行的改革颇有微词；也有人说退下来的老同志普遍对聂飞敢于触碰矛盾、解决实际问题的作风表示赞赏。
聂飞对此充耳不闻，依旧埋头工作，但心情难免有些紧绷。他知道，王斌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在考察组面前施加影响。
这天晚上，他再次接到苏黎的加密信息，内容简短却惊心：
「王与考察组某关键成员私交甚笃，昨夜有密谈。重点在开发区维稳方式、用人导向、及与你配合‘难度’。早做预案。」
聂飞的心猛地一沉。果然！王斌的手竟然能伸到考察组内部？！他所谓的“配合难度”，无疑是在暗示聂飞“独断专行”、“难以合作”，这是极其阴险且杀伤力巨大的指控！
他立刻意识到，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让考察组听到更多真实、客观、支持性的声音。
他连夜行动，但方式极其巧妙。他没有亲自出面，而是通过完全信任的渠道，安排了几位重量级人物“恰巧”在考察组可能接触的场合出现。
他请德高望重、己退休的老市委书记（曾肯定过聂飞）“偶遇”考察组副组长，闲聊中对聂飞处理开发区事件的做法表示“虽然年轻但很有魄力和担当，解决了我们过去想解决而没解决好的问题”；
他让宏声集团赵宏声等几位有影响力的企业家，在向考察组汇报营商环境时，“自然而然”地提到聂飞主持工作后，政府效率显著提升，为企业解决了很多实际困难；
他甚至通过特殊途径，让那位曾被聂飞提拔重用的档案馆王翰（现大数据局副局长），有机会向考察组的技术专家汇报新平台建设进展，侧面展示聂飞知人善任、重视专业的形象。
这些安排，不着痕迹，却如同涓涓细流，潜移默化地向考察组传递着积极的信息，对冲王斌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
考察的最后一天，考察组单独约谈了市委书记。谈话内容无人知晓，但谈话时间异常漫长。
当晚，考察组悄然离开清远，没有与任何人告别。
留下的，是更大的悬念和整个清远官场的翘首以待。
聂飞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城市的万家灯火。他知道，这场无声的考试己经交卷，最终的分数和评语，将由省委来决定。他的命运，清远的未来，或许就在考察组带回省城的那份报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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