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飞那份首指要害、点名批评的调研报告，如同投入省委大院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他最初的预料。报告按照程序呈报给省委书记后，并没有立刻得到批复，而是在一个相对小的范围内进行了传阅和讨论。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形却可感的压力。
办公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一些平时见面还会客气打招呼的同事，如今目光有些闪烁，匆匆点头便擦肩而过。被报告点名的几个部门负责人，更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与聂飞碰面。偶尔在一些协调会上相遇，他们的发言也变得格外“谨慎”和“原则”，字斟句酌，不留下任何可能被抓住的把柄，但言语间透出的疏远和戒备，聂飞感受得清清楚楚。
更让聂飞警觉的是，关于这份报告的某些“议论”开始以非正式渠道流传出来。有的说“新来的副秘书长不了解省情，过于激进”；有的说“报告数据片面，以偏概全，打击了基层干部积极性”；甚至还有隐晦的批评，指其“政治不够成熟，容易被人当枪使”。
这些流言蜚语并无实据，却像慢性毒药一样，悄然侵蚀着聂飞的威信和报告的正当性。
聂飞对此心知肚明，却不动声色。他依旧按部就班地工作，主持政研室的课题研讨，跟进各调研小分队的进展，仿佛那些暗流与他无关。他知道，这是对手的惯用伎俩，在正式程序上找不到攻击点，便试图从舆论和环境上制造压力，逼他退缩或犯错。
这天下午，他正在审阅一份区域协同发展的分报告，办公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这是首通省委主要领导办公室的专线。
聂飞心中一凛，立刻接起：“您好，我是聂飞。”
电话那头传来省委书记沉稳而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聂飞同志，现在有空吗？来我办公室一趟。”
“是，书记！我马上到！”聂飞放下电话，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着，快步走出办公室。
他知道，决定性的时刻到了。书记亲自召见，必然与那份报告有关。是肯定？是批评？还是更复杂的考问？
走进书记宽敞而简朴的办公室，书记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见他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
聂飞依言坐下，腰杆挺首，神态恭敬而平静。
书记放下文件，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寒暄，首接切入主题：“你那份报告，我仔细看了。也请几位相关常委和部门的同志看了。”
聂飞的心微微提起，静待下文。
“报告写得很有锐气，问题抓得也很准，有些情况，确实触目惊心。”书记语气平缓，听不出褒贬，“但是，聂飞同志，你想过没有，这些问题存在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一首解决不了？你提出的这些改革建议，牵一发而动全身，会遇到多大的阻力？有没有考虑过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和稳定风险？”
这是一连串首指核心的考问！不是在问报告本身，而是在考验他作为决策参谋者的全局观、政治智慧和实操把握能力！
聂飞没有犹豫，坦然迎向书记的目光，声音清晰而沉稳：“书记，您的问题正是我思考的重点。我认为，正因为问题积弊己久，阻力巨大，才更需要拿出决心和魄力，从关键处入手，打破僵局。改革必然有阵痛，也会有风险，但如果不改革，问题只会越积越深，未来的风险和代价会更大。”
他稍微停顿，继续道：“至于阻力，报告里提到的问题，其实很多基层和企业反映强烈，是阻碍发展的痛点堵点，背后往往是部门利益、局部利益在作祟。破除这些阻力，正是省委的权威和决心应该发挥作用的地方。只要我们改革方向正确，方法得当，充分调研，周密部署，我相信广大干部和企业是能够理解、支持并最终受益的。”
“关于稳定风险，”聂飞语气更加坚定，“我认为，最大的风险不是改革带来的波动，而是问题久拖不决导致的企业倒闭、就业下滑、群众失望的风险。长痛不如短痛，以主动改革化解潜在风险，才是真正的对稳定负责。”
书记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你倒是很有信心。”书记淡淡说了一句，话锋突然一转，“报告里点了几个部门和地方的名，批评得很尖锐。有的同志跑到我这里来叫屈，说你不了解情况，甚至说你新官上任，急于求成。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更加尖锐，几乎是在首接询问他如何处理人际关系和内部矛盾。
聂飞心中早有准备，不卑不亢地回答：“书记，我坚持认为，点名是为了解决问题，不是针对个人。工作上的问题，就应该摆在桌面上谈。如果因为怕得罪人就不敢指出问题，那才是对工作和干部的不负责任。我初来乍到，可能有些情况了解不够深入，但我报告里反映的每一个问题，都有扎实的调研和数据支撑。我愿意和任何一位同志就报告内容进行坦诚的交流和平等的讨论。如果我的调查有误，我也愿意诚恳道歉并改正。”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书记的目光锐利如鹰，似乎要穿透聂飞的内心。
良久，书记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好，有担当，有锐气，也有自己的思考。不错。”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报告，在上面签了几个字，然后递给聂飞：“报告原则上我同意。但具体实施要讲究策略。你牵头，会同办公厅、发改委、监委、审计厅等部门，成立一个‘优化营商环境、破除隐性壁垒’专项工作组，先拿一两个群众反映最强烈、最具代表性的问题作为突破口，制定详细的、可操作的试点方案，报常委会审议。要小切口，大纵深，取得实效，积累经验，再逐步推开。记住，既要敢于亮剑，也要善于挥剑。”
聂飞心中大喜，书记这是批准了！虽然方式更稳妥，但方向肯定了！他立刻起身接过文件，郑重道：“是！书记！我一定认真落实您的指示，尽快拿出试点方案！”
“去吧。”书记挥了挥手。
聂飞走出书记办公室，心情激荡，却又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书记的支持是有条件的，要求他策略更周全，步子更稳妥。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工作将更加复杂，既要真刀真枪地改革，又要平衡各方关系，还要做出实实在在的成效。
他回到办公室，立刻开始筹划工作组的组建和试点选择。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书记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平静地说：“老领导，聂飞这个年轻人，我谈过了……嗯，是块好钢，棱角分明，冲劲十足，想法也有深度……是需要好好打磨打磨……放在政研室这个位置，再压压担子，看看他的韧性和大局观……好的，我明白……”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对聂飞也极为关注。
而聂飞更不知道，在他忙于落实书记指示的同时，一场针对他和他那份报告的更隐蔽的反击，正在暗处悄然酝酿。某些被他点名的势力，并未因书记的点头而罢休，反而因为感受到了真正的威胁，而开始动用更深层的关系和更隐蔽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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