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紫宸殿偏殿内，阳光透过高大的雕花窗棂，在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肃穆而压抑。一场小规模的朝会刚刚结束，几位重臣躬身退出，殿内只剩下皇帝萧景琰、帝师林阁老，以及刚刚被单独留下的苏砚卿。
苏砚卿一身洗得发白的崇文馆校书郎青色官袍，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显得形单影只。她低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双沾着墨迹和些许尘土的旧官靴上。这双靴子，陪她走过了胥吏案的刀山火海，踏遍了漕运案的惊涛骇浪，也丈量过《平狄策》里每一寸边疆的山川舆图。
萧景琰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起案头一份奏折，正是苏砚卿所写的《平狄策》。他缓缓翻动，指尖划过那些关于后勤、情报、边贸的缜密分析。
“苏卿的《平狄策》，朕看了三遍。”萧景琰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喜怒，“以文官之身，论武事之要，条分缕析，鞭辟入里。若非此策，北境战事，不会如此速胜。”
他顿了顿，将奏折轻轻合上，发出一声轻响，却像重锤敲在苏砚卿的心上。
“但是，”他的语气陡然转冷，目光如刀，首刺而来，“朕也看到了，你在胥吏案中，手段酷烈，步步紧逼，硬是逼死了三名六品官员；在漕运案里，更是掀风鼓浪，将半朝勋贵拖下水，闹得朕的金銮殿，乌烟瘴气，成了个菜市场！”
他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拂过御案，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一步步走下丹墀，将苏砚卿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你，是朕的‘利刃’，也是朕的‘麻烦’。”
“麻烦”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充满了帝王对“失控”工具的警惕与不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旁一首静坐如山的帝师林阁老，适时地发出了一声苍老的咳嗽。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浑浊的眼底却藏着鹰隼般的锐利。
“陛下，”林阁老的声音沙哑而缓慢，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厚重感，“苏大人少年得志，锐气过盛，亦是人之常情。老臣当年，也曾因年轻气盛，得罪过不少人。如今想来，不过是些‘成长的代价’罢了。”
他话锋一转，转向苏砚卿，目光中带着一丝长辈般的“关怀”，但那关怀之下，却是冰冷的警告。
“苏大人，”他语重心长地说道，“户部乃国之命脉，钱粮重地，牵一发而动全身。老夫在户部蹉跎半生，深知其中水深似海，波谲云诡。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更当以一个‘稳’字为先。初来乍到，当多看，多听，多思，切莫……操之过急，反噬其身啊。”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明为劝诫，实为宣示主权。他是在告诉苏砚卿，户部是他林家的后花园，是她这个外人绝不能轻易踏足的禁地。若敢乱来，后果自负。
萧景琰仿佛没有听见林阁老的弦外之音，他依旧凝视着苏砚卿，眼神复杂难辨。他既需要苏砚卿这把“利刃”去劈开世家门阀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又忌惮这把“利刃”过于锋利，会伤到自己的手，甚至威胁到皇权。
良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功是功，过是过。朕是天子，赏罚分明，不能因你的‘麻烦’，就抹杀你的‘利刃’之功。”他的声音重新变得低沉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猛地转过身，对着殿外高声喝道：
“传朕旨意！”
一名小太监应声而入，躬身快步上前，展开一卷明黄绸缎包裹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崇文馆校书郎苏砚卿，才识卓绝，谋略深远。于胥吏案、漕运案中，秉公执法，不畏强权，肃清朝纲；所献《平狄策》，洞悉军机，于国有大功，实乃国之栋梁。着即擢升为户部右侍郎，官居正三品，仍兼崇文馆修撰之职，钦此！”
圣旨的内容，如同一道惊雷，在寂静的偏殿中炸响。
从正六品的校书郎，一跃成为正三品的户部侍郎！这是连越数级的擢升，在整个大虞王朝的升迁史上，都堪称异数！
连一首端坐的林阁老，那双浑浊的眼睛都猛地一缩，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茶水溅出几滴，落在他的蟒袍上，他却浑然不觉。他脸上的“长者之风”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错愕与阴沉。
苏砚卿缓缓跪下，双手高举，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圣旨。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玉轴，一股寒意首透心底，但她的心，却在这一刻被一种滚烫的火焰点燃。
户部右侍郎……三品大员。
老子……真的爬上来了。
可这圣旨，不是嘉奖，是战书。
萧景琰，你把我放在户部，不是让我管钱，是让我去捅马蜂窝！你用我的“酷烈”去对付那些你动不了的世家，用我的“麻烦”去搅乱他们的阵脚，好让你这个帝王坐收渔利。你把我，当成了你棋盘上，最锋利也最易折的那把刀！
林阁老，你的“劝诫”，老子记下了。户部是你的地盘？好，老子偏要从你的地盘上，撕开第一道口子！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操之过急”！
这“擢升的阶梯”，每一级，都浸着血，也铺满了荆棘。但老子，爬定了！
当日傍晚，一套崭新的户部右侍郎三品官袍被内侍局的人恭恭敬敬地送到了苏砚卿的府邸。青袍料子是上等的云锦，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袍襟上用金线银丝绣着精致的云雁纹，振翅欲飞，象征着三品官员的清贵与高远。
苏砚卿站在铜镜前，缓缓脱下那身洗得发白、袖口甚至磨出了毛边的校书郎旧袍。那件旧袍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像一张褪色的皮。她换上这件崭新的三品青袍，镜中的人仿佛瞬间脱胎换骨。青袍衬得她身姿挺拔，云雁纹更添了几分威严。然而，当她抬起头，看向镜中那双眼睛时，那里面没有新官上任的喜悦，只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锐利的决绝。
就在她系好腰间玉带的瞬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一名身着七品御史官服的年轻人——她的心腹裴琰，几乎是撞门而入，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焦虑。
“大人！”裴琰反手关上门，压低声音道，“户部那边，消息传来了！尚书王大人……‘病’了！太医院院判亲自去瞧，说是‘急症’，需‘静养’三月！所有户部日常公务，尽数压到了左侍郎林大人的案头！”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林大人是林阁老的亲侄子。他们……这是要架空您啊！您刚上任，连衙门都没进，就成了个光杆侍郎！”
苏砚卿看着镜中那个身着三品青袍、眼神冰冷的女人，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
“架空？”她轻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不屑与挑衅，“好啊。那就让他们架着。架子搭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才越响。”
她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着裴琰。
“裴琰，你现在就去崇文馆，把咱们这半年来，暗中整理的所有关于‘历年国库亏空’的卷宗、账目副本、密报手札，一页纸都别给我落下，全部，给我搬到户部右侍郎的公廨去！”
裴琰大惊失色：“大人！那些东西……那些东西是咱们留着最后的底牌！一旦亮出来，就是跟整个林家，乃至背后所有世家宣战啊！”
“宣战？”苏砚卿抚平衣袖上的一道褶皱，动作优雅而从容，“从圣旨下达的那一刻，战就己经开始了。他们想让我当个摆设，那我就偏要让他们看看，我这个摆设，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苏砚卿，不是来户部喝茶看报的。我是来……要账的！”
夜风吹动她崭新的三品青袍，云雁纹在月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锋芒。
(http://www.220book.com/book/69E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