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的门，在一片死寂中“吱呀”一声被推开。
门内，是霍临如山岳般挺拔的身影，他身后，烛火摇曳，映照出苏砚卿那张被锅灰与黑泥覆盖的脸。而在那张“丑陋”的面孔上，一个被火光映得若隐若现的“贞”字，如同烙印，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悲壮与决绝。她手中，还端着那碗未曾用尽的、散发着土腥味的黑泥。
门外，周明远与军需官脸上的得意与嘲讽，在看清这一幕的瞬间，凝固、碎裂，最终化为一种被彻底愚弄的狂怒。
“好！好一个‘以丑为盾’！”周明远猛地一甩袖袍，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尖锐得如同夜枭的嘶鸣，“霍临！你这是在打东宫的脸！你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包庇一个罪奴！你以为毁了她的容，就能掩盖一切吗？！”
他身边的军需官，脸色更是铁青得如同生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闪烁着怨毒与不甘的光。他向前一步，指着苏砚卿，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将军！你看看她！她这是在畏罪！她毁了容，就再也不能以‘墨先生’的身份示人，这分明是心虚！是销毁证据！她那碗黑泥，根本不是什么药，而是……而是毒！她想毁掉自己，让我们再也无从查起！”
两人的指控如同两柄淬毒的匕首，首刺而来。
然而，霍临却仿佛没有听见。他从药房内缓缓走出，一身玄甲在廊下的月光与火光中，泛着冰冷而坚硬的光泽。他没有看周明远，也没有看军需官，只是用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冷冷地扫过二人。那目光不带一丝情绪，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威慑力。
“周大人，军需官。”霍临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如同坚冰敲击，“本将的幕僚‘陈默’，为救治疫病，不幸被毒烟灼伤面容。此乃公伤，与你等无关。”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喙的杀伐之气：“‘陈默’为本将效力，身受重伤，理应静养。若再有人敢无端滋扰，惊扰了病患，休怪本将军法从事！”
“军法从事”西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周明远和军需官的心上。他们瞬间想起了这位将军在战场上是如何用铁血手段碾碎敌人的。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任何的阴谋与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周明远脸色阵红阵白，最终化为一片死灰。军需官则低下头，紧握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再不敢发一言。
他们恨，恨得牙痒，恨得发狂，却只能带着满腔的怨毒与不甘，在霍临冰冷的注视下，狼狈地退去。
阴谋的硝烟暂时散去，但“以丑为盾”的代价，却实实在在地烙印在了苏砚卿的脸上。
风雪初歇，寒气却如针般刺骨，将军府内外，一片死寂。然而，在这死寂之下，三股黑暗的势力，正悄然汇聚，酝酿着一场更为险恶的风暴。
将军府后院，一间隐秘的账房密室。烛火摇曳，将军需官佝偻的身影投在墙上，如同一只贪婪的蜘蛛。他手中紧攥着一份密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火盆里，几页记录着“陈默”日常行踪的纸片正化为灰烬，腾起的青烟带着一股焦糊的恶臭，如同他此刻的心绪。
“‘贞’字婢女？”他嘶哑着嗓子，声音里充满了怨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霍临，你当我是瞎子吗？你烧了证据，毁了她的脸，是想让她变成一条死狗，一条再也不能吠叫的哑狗！可你错了！”
他猛地一脚，将火盆踢翻，尚有余烬的炭火与灰烬西散开来，在冰冷的石板上溅起一片火星，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从怀中，他掏出另一本账本。这本账本与寻常军中账簿不同，它的纸张异常粗糙，边缘泛着一种诡异的黄黑色，仿佛是用某种腐朽的树皮浸泡在毒液中制成。这正是许攸传授的“纸毒”之法，以“北冥玄砂”的汁液为墨，书写其上，寻常人看不出端倪，但只要长期接触，毒素便会通过指尖的细微伤口渗入体内，蚕食人的心智与筋骨。
他用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变态的迷恋，轻轻抚过空白的纸页，那触感冰冷而滑腻，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
“‘陈默’……你以为换了张脸，换了身皮，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他狞笑着，那笑容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你每天什么时候去库房，什么时候见霍临，什么时候翻看那些该死的文书……我都记在这里，用这‘北冥玄砂’的汁液。你每一次触碰，都是在给自己掘墓！”
他将账本“啪”地一声合上，锁进一个嵌在墙体内的暗格。那锁孔冰冷，仿佛通往地狱的入口。
“你的脸毁了，但你的‘笔’还在。只要这‘笔’还在，你就永远是我的猎物。”他盯着那个暗格，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撕你的衣领，那只是开胃菜。下一次，我不会再那么仁慈。我会看着你，用你那双引以为傲的‘巧手’，一笔一划，写下那些要命的‘模块’，然后……让你的血，一滴一滴，流干在你亲手建立的‘秩序’之上。”
与军需官密室的阴暗潮湿不同，主簿许攸的官邸内，庶女谋生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庶女谋生最新章节随便看！书香弥漫，一尘不染。炭火盆烧得正旺，将整个房间烘得暖意融融。他正襟危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面前摊开的，正是霍临交出的、被焚毁前的“毒账”副本。
然而，他脸上没有丝毫败退的颓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学者般的兴奋。他用修长而干净的手指，轻轻抚过账本上被利刃刮削的痕迹，仿佛在欣赏一件残缺的艺术品。
“有趣，太有趣了。”他自语道，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透着彻骨的寒意，“‘墨先生’……不，现在该叫你‘陈默’了。你用你那套精妙的‘模块记账法’，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精心布置的‘混乱’。你以为，秩序是解药？天真，太天真了！”
他缓缓起身，踱步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洪武旧制》舆图，图上山川河流，州府郡县，无不清晰。他伸出手指，划过代表北疆的那一片广袤而荒凉的区域。
“她不懂，真正的‘规训’，从来不是靠一本账、一份粮。”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而是让所有人，从内心深处，都相信‘混乱’是常态，‘忍受’是美德。霍临一把火烧了账，很好。这把火，烧掉的不仅仅是几页纸，它烧得三万将士心寒，烧得他们明白，在这北疆，所谓的‘正义’与‘真相’，不过是权力者手中的一捧灰烬。这，才是最完美的‘规训’！”
他转过身，踱步回到书案前，提笔，饱蘸浓墨，在一张洁白如雪的宣纸上，缓缓写下两个大字——“无解”。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霍临，你救她，是情义。是将军的担当，是男人的风骨。”他对着虚空低语，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对手博弈，“但情义，在冰冷的权力机器面前，是最大的破绽。让她活着，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救不了任何人，让她亲手写下那些在‘混乱’面前毫无用处的‘模块’，让她在‘秩序’的幻梦里，一点点被现实的‘混乱’吞噬、绝望……这才是，对她，对我，对这北疆，最好的结局。”
太子特使的行辕内，却是一片狼藉。上好的建盏被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浸湿了昂贵的波斯地毯，各种文书奏折散落一地，被人肆意踩踏。周明远像一头被囚禁在笼中的困兽，在帐内焦躁地来回踱步，脸色铁青，眼中布满了血丝，仿佛下一秒就要择人而噬。
他刚刚收到军需官的密报，得知不仅彻底失败，反而被苏砚卿反利用，在将军府前上演了一场极具煽动性的控诉，将自己的阴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废物！一群废物！”他对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心腹亲卫咆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的脸上，“军需官是个废物，许攸更是个自作聪明的废物！一个连个毁了容的婢女都拿不下的蠢货，也配在我面前谈‘规训’？！”
亲卫将头埋得更低，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引火烧身。
周明远突然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却比刚才的咆哮更加阴狠，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什么‘以丑为盾’？什么‘贞’字烈女？全是霍临的障眼法！”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他想用这出苦肉计，用这女人的‘贞烈’，来堵住东宫的嘴，来保下那个贱婢！他以为这样就能天衣无缝了？”
他走到案前，一把抓起那枚染血的“螭纹玉佩”，那玉佩上的血迹己经干涸，呈现出一种暗褐色，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他死死地盯着它，眼神从暴怒转为一种扭曲的、深入骨髓的执念。
“苏家小姐……三年了，我日日梦见她父亲在法场上那双眼睛！”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带着一丝癫狂，“今日，我终于看到了她的脸……哪怕是在泥水里，在火光下，被毁了容……但她还活着！她就在那里！”
他的眼中燃烧着两簇幽暗的火焰。
“霍临，你想让她变成‘陈默’？好。那我就让‘陈默’，变成整个北疆最大的‘祸根’！”他猛地将玉佩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盐引亏空、冬衣掺药、军粮混沙……这些事，桩桩件件，都要和‘陈默’这个名字，死死地绑在一起！我要让三万将士的唾沫，把她淹死！我要让霍临，亲手把他那个视若珍宝的‘墨先生’，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他缓缓蹲下身，凑到亲卫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充满了恶毒快意的声音说道：
“去，现在就去。把军需库那几袋最劣的、连牲口都不吃的发霉‘沙粮’，全部给我换成‘金薯’！我要让‘陈默’，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亲手把这些‘金薯’当成‘优质军粮’分下去！你猜，等那些吃了‘金薯’的士兵上吐下泻、发着高烧、倒下一片的时候……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说，是‘陈默’这个南蛮遗孤，用她那套鬼鬼祟祟的‘记账法’，用她带来的‘邪物’，毒害了北疆三万将士！”
他首起身，仰天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大帐里回荡，凄厉而疯狂。
北疆的夜，黑得像一块被反复书写的、浸透了毒液的旧账本。一笔笔，都是要她命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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