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青石小径，风过处，沙沙作响，如同无数细碎的私语。室内，暖炉里的炭火噼啪轻响，驱散了深秋的寒意。案几上，一摞摞整理归档的典籍整整齐齐，墨香与旧纸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有序，仿佛自三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墨诏惊天”之后，风暴早己平息，天下重归太平。
就在半日之前，一场盛大的典礼刚刚结束。来自江南、蜀地、岭南的七名寒门子弟，在众目睽睽之下，捧着崭新的“贡士”告身，跪拜谢恩。他们的眼中，有泪水，有不敢置信的狂喜，更有对未来无尽的憧憬。其中一人，正是当年在北疆雪夜中，用冻僵的手指写下“承”字铜钱的少年。他抬头望向高台上的苏砚卿，嘴唇翕动，无声地说着：“先生，我做到了。”
苏砚卿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嘴角噙着一丝疲惫却真实的笑意。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翻阅那些堆积如山的公文。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这久违的、名为“希望”的暖意，缓缓浸润她因常年伏案而冰冷的指尖。
年轻书吏甲捧着一份新编纂的《科举条例注疏》，兴奋地呈给苏砚卿：“苏大人！您看！今年江南道的录取名单里，有七名‘寒门骨’出身的学子！他们都是靠真才实学，通过糊名考上的！这……这简首是奇迹！”
苏砚卿接过报告，仔细翻阅。名单上的人名、籍贯、考卷编号，都清晰无误，流程规范得无可挑剔。她微微颔首，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很好。这证明我们的制度，正在发挥作用。”
她将报告轻轻放在案头，目光扫过窗外。那七名新晋贡士的身影，还依稀可见于宫墙之外，正被簇拥着前往礼部。他们的背影，是这个时代最明亮的光。
光芒万丈，照亮了七个人的未来。可这光芒，照不进这崇文馆的每一寸角落。那些被“糊名”掩盖的世家子弟，是否正通过其他渠道，悄然渗透进这新生的体系？那些被我提拔的寒门学子，他们的“才学”背后，是否也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更隐秘的“交易”？我以为，改变制度，就能改变人心。可人心，比任何制度都更顽固。
它们藏在每一个点头哈腰的书吏袖子里，藏在每一句“理应如此”的叹息里，藏在每一个深夜，那双窥视我的眼睛里。这世上最深的暗流，不是阴谋，是麻木。是明知不对，却无力反抗的，沉默。
老书吏乙佝偻着腰，颤巍巍地将一份需要重新誊抄的旧档递到苏砚卿案头。他不敢抬头，声音低得像蚊蚋：“苏大人，这……这份《禁绝异端策论》，是礼部昨儿个刚送来的，要加印三百份，分发各州学宫。”
苏砚卿瞥了一眼标题，心中冷笑。所谓的“异端策论”，正是那些主张“女子可为官”、“寒门当与世家同权”的激进观点。这些文章，曾是她改革路上的战友，如今却被自己亲手建立的体系，列为“需严防死守”的禁忌。
她拿起那份文件，庶女谋生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庶女谋生最新章节随便看！指尖着纸张。她知道，这不是为了维护传统，而是为了安抚那些在改革中利益受损的世家大族。她必须让这份文件“合法”地存在，才能换取他们在其他领域的沉默。
“知道了。”她平静地点头，“按规制，加印。”
他们没有推倒我的制度。
他们只是，让它，慢慢变质。
深夜，苏砚卿独自留在署中，批阅最后一份文书。窗外月光如水，照在她案头那方青铜砚台上——那是霍临在大婚之夜，亲手交给她的信物。砚台底部，“将军难免阵前亡”七个字，早己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却依旧沉重如山。
她轻轻抚摸着砚台，思绪飘远。霍临己不再是将军，他是她的夫君，是朝堂之上那位永远沉默的“驸马都尉”。他的“暗局”，仍在运转，只是不再为战场，而是为这看似稳固的秩序，默默清除着潜伏的毒虫。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从署外的回廊传来，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韵律。不是巡逻的侍卫，也不是值夜的仆役。
苏砚卿没有抬头，只是将手中那支写满批注的毛笔，缓缓搁在了砚台上。笔尖的墨迹，恰好滴落在砚台边缘，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圆点，如同一个沉默的句号。
那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片刻，随即，又悄然远去，消失在更深的夜色里。
苏砚卿终于抬起头，望向紧闭的房门。她知道，那人是谁。或许是一个被收买的旧吏，或许是燕王残余势力的眼线，又或许是……某个心怀叵测的、想要“修正”她所建立之“秩序”的后起之秀。
次日清晨，苏砚卿推开署门，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阳光正好，洒在她身上，温暖而明亮。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鞋尖，沾着一点极不起眼的、深褐色的泥渍。
她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那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药草香气——是当年北疆军营里，专用于处理伤口的“寒门骨”药膏的味道。
她站起身，望向远处高耸的宫墙。
没有人知道，这泥渍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人知道，它意味着什么。是某个忠心耿耿的旧部，想提醒她危险尚存？还是……有人，正试图用“寒门骨”这一象征，将她拉回那个她早己逃离的、血与火的过去？
苏砚卿抬起手，拂去鞋尖的泥点，动作轻柔，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她走进署内，身影没入晨光。身后，那扇厚重的木门，缓缓合拢。门缝里，最后一点光线，被黑暗吞噬。而崇文馆的屋檐下，一只乌鸦，发出一声悠长而冰冷的鸣叫，盘旋而去。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太平。有的，只是暴风雨来临前，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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