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便利店后，我像个游魂一样在城市的人流里穿行。阳光刺眼，车声喧嚣，但这一切都比不上我脑子里那永不停歇的“噪音”更让人崩溃。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都像一座移动的噪音发射塔，向我倾泻着他们最私密、最不加掩饰的念头碎片：
**“迟到要扣钱了！快跑！”**（一个狂奔的白领）
**“这裙子真好看，就是太贵了……下个月发工资一定要买！”**（橱窗前驻足的年轻女孩）
**“妈的，又堵车！这破交通！”**（出租车司机烦躁地拍着方向盘）
**“老板傻逼，方案改了十八遍还要改……”**（一个边走边打电话的男人，脸上堆笑，内心骂娘）
**“晚上吃啥？老婆说减肥，真烦……”**（拎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
杂乱无章，汹涌澎湃。善意、恶意、焦虑、欲望、无聊……无数种情绪和念头像浑浊的洪水，不断冲击着我意识的堤坝。我感觉自己的头快要炸开了，太阳穴突突首跳，视线都有些模糊。我靠在路边一根冰冷的电线杆上，大口喘着气，汗水浸透了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这不是病。我绝望地意识到。没有哪种幻觉能如此清晰、如此持续、如此……契合现实。那个便利店黄毛小哥鄙夷的念头，陈胖子拍桌子时的暴怒，宏远科技王总内心对回扣的算计……它们都太真实了，真实得让我毛骨悚然。我似乎……真的能听到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兴奋，而是更深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我成了一个怪物，一个行走的窃听器，被迫窥探着所有人最肮脏或最脆弱的角落。世界在我面前剥去了所有伪装的表皮，露出了血淋淋、赤裸裸的内核。这感觉糟透了。
就在这时，一个更清晰、更急切的“心声”强行挤进了我的混乱：
**“完了完了！合同！合同放哪了？！明明记得塞进包里了！下午三点就要和‘星海科技’签意向书了！要是找不到，这单子就彻底黄了！李总非杀了我不可！再找不到工作都要丢了！”**
声音里充满了恐慌和绝望，几乎要哭出来。我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公交站的长椅上，一个穿着职业套裙、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正手忙脚乱地翻着一个巨大的托特包。文件、化妆品、笔记本、充电器……被她一样样掏出来，又胡乱塞回去。她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嘴唇微微颤抖着，显然急得快疯了。
她的恐慌如此强烈，甚至暂时压过了我周围其他人的“噪音”，清晰地传递过来。星海科技？意向书？合同丢了？我看着她几乎要崩溃的样子，一股同病相怜的荒谬感涌上心头。我们都是被生活逼到悬崖边的可怜虫。
也许是极度的混乱和疲惫让我的大脑暂时放弃了抵抗，也许是她的绝望过于鲜明，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试试看？试试能不能……“听”得更清楚点？更主动点？像收音机调频那样？
这个想法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但此刻，我己经被逼到了墙角。被动承受的痛苦太巨大了，与其被这“噪音”折磨死，不如……主动去碰碰它？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掉周围其他嘈杂的“心声”，把全部精神都聚焦在那个翻包的女人身上。我在心里默念：合同……合同在哪？……合同在哪？
起初，只有她翻箱倒柜的声音和她脑子里不断重复的“完了完了”、“在哪啊”、“死定了”的恐慌尖叫。我集中精神，像在一片混沌的噪音海洋中努力捕捉一个特定的信号。汗水顺着我的鬓角流下，头更疼了，但一种奇异的专注感开始出现。
**“不可能丢的！早上明明放进去了！是那个蓝色的文件夹！蓝色的！……等等，我好像……好像把手机充电器塞进去的时候……把文件夹挤到最底下那个夹层了？对！那个有拉链的夹层！我忘了！”**
一段清晰的、带着恍然大悟和最后一丝希望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塔光束，猛地刺入我的脑海！不是模糊的碎片，而是一段连贯的、指向性极强的思维！
找到了！在最底下有拉链的夹层里！
这个念头如同电流般击中我。我几乎没有思考，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我几步冲到那女人面前，在她惊愕的目光中，指着她那个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托特包，急切地说：“最底下！有拉链的那个夹层！你看看是不是在那里？”
女人愣住了，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她脸上的恐慌还未褪去，混杂着浓浓的警惕和不解。
**“这人谁啊？神经病吧？他怎么知道我有拉链夹层？……等等，最底下？”** 她的心声充满了怀疑，但强烈的焦虑还是让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包底。手指触到一个硬硬的、被布料覆盖的突起——那是一个隐藏在包体内部、设计非常隐蔽的拉链口袋，她慌乱中完全忽略了。
“咔哒。”拉链被拉开的声音。
女人颤抖着手，从里面抽出了一个崭新的、印着公司LOGO的蓝色文件夹。她难以置信地翻开，里面正是那份至关重要的“星海科技项目合作意向书”。
时间仿佛凝固了。
女人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从绝望、惊愕瞬间转变为狂喜和劫后余生的巨大激动。她的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哽咽：“在……在这里！真的在这里！天啊！谢谢你！太谢谢你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周围等车的人也被这戏剧性的一幕吸引了目光，好奇地看过来。
我怎么知道的？我看着她充满感激和困惑的眼睛，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难道告诉她，我“听”到了她脑子里的灵光一现？告诉她我是个能窥探人心的怪物？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我刚才做了什么？我主动使用了这该死的能力！而且成功了！这证明它真实存在，并且……可以被“控制”？虽然这“控制”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精神的巨大消耗。
巨大的后怕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我。这能力就像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了一条缝，就再也关不上了。我看到了它的一点点“用处”，但更清晰地看到了它可能带来的无边无际的麻烦和危险。
“我……我猜的，”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厉害，“看你翻得很急……那种夹层……容易忽略……”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连我自己都不信。
女人显然也没信，但她此刻被巨大的喜悦填满，也顾不上深究了。“不管怎么样，太谢谢你了！你救了我的命啊！我是‘锐锋科技’的销售，我叫林薇！以后……”她语无伦次，激动地想要掏名片。
“不用了！举手之劳！”我连忙摆手，几乎是落荒而逃。“我还有急事！再见！” 我不敢再看她感激的眼神，更不敢去“听”她此刻可能充满好奇和探究的内心。我像逃离瘟疫一样，转身冲进了旁边一条僻静的小巷。
靠在冰冷的砖墙上，我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不止。刚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我“听”到了她的绝望。
我“主动”聚焦，捕捉到了她关键的记忆碎片。
我“告诉”了她位置。
我……“帮助”了她？
帮助人的感觉……本该是温暖的。但现在，我只感到彻骨的寒冷和一种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赤裸裸的恐惧。能力的“回响”第一次清晰地反馈了回来，不是混乱的噪音，而是一次成功的、有目的性的“接收”和“干预”。
但这成功的尝试，却像打开了地狱的大门。我拥有了窥探人心的力量，这力量可以“有用”，但更可能把我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陈胖子的威胁还在耳边，宏远科技的单子依旧无望，而现在，我又背负了一个更大的、足以把我定义为怪物的秘密。
心之回响，震耳欲聋。这觉醒不是恩赐，是诅咒。而混乱，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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