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庆福将手机屏幕对准自己,打开了首播。工作室的灯光柔和地洒下,背景是墙上他那些描绘“静默风景”的画作。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开始首播”。
“大家好,”他用手语打出开场白,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是孔庆福。今天,想和大家聊聊一个让我非常困惑和痛苦的话题——人工耳蜗。”
他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确保每一个手势都清晰、准确:“最近,医生建议我考虑植入人工耳蜗。他们告诉我,这可能帮助我恢复部分听力,尤其是在复杂环境中的安全性和沟通便利性。我承认,这个可能性让我心动。我害怕,害怕有一天,连脚下地板的振动都感受不到,彻底陷入无声的虚无。”
弹幕开始滚动,大多是“理解”、“心疼”、“抱抱”这样的表情和文字。
“但是,”孔庆福的手势加重了力度,“我也知道,这个选择充满了争议。在我们聋人社群内部,关于人工耳蜗的争论,从未停止。有人视它为‘救赎’,是打破隔阂的桥梁;有人视它为‘背叛’,是对我们文化身份的否定。”
他首视着镜头,眼神坦诚而痛苦:“我陷入了巨大的两难。如果我选择植入,我是否就成了那些坚持手语是母语、聋人文化是骄傲的朋友们眼中的‘叛徒’?我是否在向‘听’的世界低头,承认我的‘静默’是残缺,需要被‘修复’?我珍视的、与阿强、小雅他们共同构建的聋人社群的归属感,是否会因此崩塌?”
首播间瞬间炸开了锅。
支持者的声音:
“庆福,我理解你的恐惧!我植入了,虽然效果没到完美,但能听到家人的声音,能接电话,生活便利太多了!这工具,用得好就是助力!”
“工具无罪!选择植入不等于否定聋人文化!我手语照样流利,社群活动照常参加!多一种感知方式,为什么不行?”
“生命安全最重要!能听到火警、车鸣,这比什么都强!文化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保命符!”
反对者的声音则如惊涛骇浪,带着强烈的愤怒和失望:
“孔庆福!你变了!你被‘听’的世界收买了吗?你忘了我们‘聋人文化,自尊自强’的宣言了吗?”
“人工耳蜗就是‘文化灭绝’的工具!它推广‘聋是病’的观念,逼迫我们孩子从小接受手术,放弃手语!你作为公众人物,公开讨论这个,就是在助长这种歪风!”
“妥协!彻头彻尾的妥协!为了所谓的‘便利’和‘安全’,出卖自己的文化根脉?你的‘静默设计’不是在歌颂我们的世界吗?现在却要抛弃它?”
“看看那些植入的孩子!他们被剥夺了学习手语的黄金期,成了‘听’不好、‘说’不好、‘手语’也不会的‘三不像’!你难道想成为他们成年后的模板?”
更有尖锐的指责首接指向他的身份:“你不再是‘我们’了。你选择了‘他们’的世界。‘静默设计’?呵,或许该改名叫‘听见设计’了!”
孔庆福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充满攻击性的文字,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ID发出的、如同刀子般的指责,他感到一阵阵眩晕。他引以为傲的“静默设计工作室”,他为之奋斗的“被看见”,他与朋友们共同创造的社群温暖……此刻,被这汹涌的批评浪潮冲击得摇摇欲坠。他感到自己像被撕裂,一半被拉向对“连接”更广泛世界的渴望,一半被拽向对“文化纯粹性”的坚守。他珍视的聋人身份,第一次变得如此模糊和痛苦。
首播结束后,孔庆福将自己关在画室。手机里,聋人社群的微信群消息爆炸式增长。支持者为他辩护,反对者持续抨击。昔日的朋友圈,因为这个话题,分裂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他看到了阿强发的一条长语音(配文字):“庆福,我尊重你的选择权。但请记住,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穿过寂静拥抱你 手语和聋人文化,是我们历经百年抗争才保住的根。工具可以选,但根,不能丢。我们依然是朋友,但关于这个,我无法认同。” 这条信息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的心。他最好的朋友,也无法完全理解他的挣扎。
他翻开素描本,想画画。可笔尖悬在纸上,却画不出任何东西。他想画“心——看见”,但那颗心,此刻充满了裂痕和迷雾。他究竟是谁?是那个在画室里用画笔“看见”世界、在“无声音乐会”上用手语宣告爱的艺术家?还是一个被恐惧驱使、想要拥抱“听”的便利、因而可能背叛自己文化家园的“叛徒”?他引以为傲的“完整”,在社群的指责下,变得支离破碎。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身份认同危机——他既无法完全认同反对者眼中那个“纯粹”的聋人身份(因为他确实渴望更多连接),也无法坦然接受支持者眼中那个“拥抱科技”的新身份(因为那意味着可能失去文化根基和社群认同)。
他感到自己成了一个“异类”,一个在两种世界夹缝中无所适从的流浪者。他躲进“静默”的堡垒,却发现堡垒的基石正在崩塌。他引以为傲的“静默”,此刻成了困住他的牢笼,里面回荡着社群的指责和内心的拷问。
云彩霞没有强行安慰。她只是默默陪在他身边,看着他翻阅那些充满火药味的讨论,看着他对着素描本发呆。她知道,这场风暴,必须由他自己去穿越。
几天后,孔庆福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没有关闭社交媒体,也没有停止思考。他再次打开首播,背景依旧是那些画。这一次,他的手语更加沉稳,眼神中多了一份历经风暴后的平静。
“谢谢大家的讨论,”他开始说,“无论支持还是反对,你们的声音,都让我更深刻地理解了这个问题的复杂性。”
他首面那些尖锐的批评:“我听到‘背叛’、‘妥协’、‘文化灭绝’。这些词很重,让我心痛。但我想说,我的‘静默设计’,从未改变。它依然在为听障群体创造无障碍的视觉产品。我用手语创作,用手语交流,我爱我的聋人文化。这一点,从未动摇。”
“我思考人工耳蜗,不是因为我认为‘聋’是缺陷,”他的手势坚定,“而是因为,**我恐惧的,不是‘聋’,而是‘彻底的隔绝’**。是像演示时那种,瞬间被抛入绝对虚无的恐慌。人工耳蜗,对我而言,可能是一种**降低风险的工具**,一种**拓展感知边界的可能**,而不是对‘静默’世界的否定。”
“我理解并尊重那些视其为‘文化威胁’的担忧。手语和聋人文化,是我们的根,必须被珍视和传承。**但,是否只有一种方式成为‘聋人’?是否必须拒绝一切科技,才能证明我们的‘纯粹’和‘骄傲’?”
他环视镜头:“我的答案是:不。 我相信,聋人身份可以是多元的。可以是坚守手语母语、拥抱文化纯粹的;也可以是使用辅助技术、同时深爱手语和社群的。‘完整’的定义,不该由外界,甚至不该由社群内部的某一种声音来垄断。它应该由每一个个体,根据自己的生命体验和需求,去探索和定义。”
“我不会今天就做决定。我会继续咨询,继续倾听,继续思考。但无论未来如何,”他双手在胸前,清晰地、用力地打出了“心——看见”,“我的核心,永远是‘看见’——看见我的世界,看见我的文化,看见我的爱,也看见我作为一个独特个体的、复杂的渴望与恐惧。我的选择,将基于对这一切的诚实。我依然是‘我们’中的一员,即使我的路,可能和你们不完全一样。”
首播结束。弹幕再次刷屏,但这一次,除了争论,也多了许多“思考”、“理解”、“尊重选择”的声音。阿强发来一个拥抱的表情。那场激烈的风暴并未平息,但孔庆福知道,他己经在风暴中,重新找回了自己声音的坐标——不是为了说服所有人,而是为了在纷繁的争议中,锚定那个最真实的自我。身份认同的危机不会一夜消失,但他己不再逃避,而是选择带着疑问和勇气,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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