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府的晨光裹着雾,漫过英雄会的校场。林峰站在演武台侧角,青布衫上还沾着清河镇的雨痕,腰间的鬼头刀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 昨夜磨了整整三个时辰,刀刃映出他眼底尚未褪尽的红血丝。
校场中央的旗杆上,“英雄会” 三个大字的锦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旗下聚集着来自各路门派的武人。穿玄色劲装的是泰山派弟子,腰间都悬着柄阔剑;戴竹笠的是江南霹雳堂的人,背上的竹筒里隐约能听见引线滚动的轻响;最惹眼的是青城派的队伍,月白道袍在人群里像片流动的云,为首的白胡子老道正捋着胡须,目光时不时扫向演武台。
“林兄弟,来得挺早。” 赵风的折扇在掌心敲出轻响,青衫上绣着暗纹的竹叶在晨光里若隐若现,“看来清河镇的事没影响你的行程。”
林峰的指尖在刀柄上,想起春桃最后递来的那包玉米饼,油纸包上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有些事,总得有个了断。” 他没说王铁柱还在养伤,也没说春桃送他到镇口时,发间的桃花簪又换了支新的 —— 竹制的,没刻任何花纹。
赵风的目光掠过他紧绷的下颌线,折扇轻轻一合:“听说黑风帮的地牢被你挑了?苏轻晚的兄长救出来了?”
“嗯。” 林峰点头,想起地牢里那具被铁砂掌拍碎胸骨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涌,“黑心虎跑了,估计是躲回黑风山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赵风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这次英雄会,不少人就是冲他来的。” 他朝校场东侧努了努嘴,那里站着十几个穿孝服的汉子,腰间的刀鞘上都缠着白绫,“那是章丘苏家的人,苏轻晚的叔伯辈,带着家丁来讨说法的。”
林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苏家汉子们的拳头都攥得死紧,指节泛白的样子,像极了王铁柱护在春桃身前时的模样。他突然想起苏轻晚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绿裙飘动的弧度,像道没说完的话。
“咚 —— 咚 —— 咚 ——”
三声铜锣响震得校场嗡嗡发颤。济南知府亲率衙役站到演武台两侧,官服上的孔雀补子在阳光下闪着光,却掩不住眼底的忌惮 —— 这些江湖人手里的刀,可比县衙的捕快厉害多了。
“诸位英雄,” 知府清了清嗓子,手里的诰命文书被风吹得哗哗响,“今日召集各路豪杰,一是为剿除黑风帮这等匪患,二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为推选武林盟主,共商抵御西夏之事。”
这话像颗火星落进滚油里,校场瞬间炸开了锅。泰山派的红脸膛掌门猛地拍向身边的石桌,桌角应声而裂:“抵御西夏是朝廷的事,我们江湖人凑什么热闹?”
“张掌门此言差矣。” 青城派老道的拂尘轻轻一扫,将飞溅的木屑挡在三尺外,“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西夏骑兵踏过边境,难道会放过我们这些习武之人?”
两派弟子立刻互相怒视,手都按在了刀柄上。霹雳堂的堂主是个独眼龙,他往地上啐了口浓痰:“依我看,谁能宰了黑心虎,谁就当这个盟主!”
“放屁!” 苏家的领头人往前一步,孝服的下摆扫过地面的尘土,“我苏家百余口人命,难道抵不上你那几管破雷?”
眼看就要打起来,赵风突然轻笑一声,折扇 “唰” 地展开,遮住半张脸:“诸位要是想打架,不如先看看这个。” 他从袖中掏出张羊皮卷,往演武台上一抛,卷轴在空中展开,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点。
“这是黑风帮在各州府的分舵分布图。” 赵风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黑心虎背后有西夏密使撑腰,这些分舵明着收保护费,实则在囤积粮草、打造兵器,诸位觉得,这只是普通的匪患吗?”
校场瞬间安静下来,连知府都瞪大了眼睛。林峰凑近一看,羊皮卷上标注的红点密密麻麻,清河镇的位置被圈了个红圈,旁边还写着 “粮仓” 二字 —— 难怪黑风帮对那个小镇死咬不放。
“赵先生可有证据?” 泰山派掌门的红脸膛涨得发紫,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抖。
赵风从怀里掏出个蜡封的信封,扔给苏家领头人:“这是从黑风寨地牢搜出的密信,西夏文写的,苏兄不妨让懂行的看看。”
苏家领头人拆信时手指都在抖,旁边立刻凑过来个戴眼镜的书生,逐字逐句翻译出来。密信里写的赫然是西夏皇室与黑心虎的约定:事成之后,割济南府三县之地相赠,黑风帮则配合西夏骑兵偷袭边境。
“狗贼!” 苏家汉子里有人怒吼着拔出刀,刀光在晨光里闪得刺眼,“我就说家父死得蹊跷,原来是通敌叛国!”
“杀了黑心虎!”
“灭了黑风帮!”
“抵御西夏!”
愤怒的吼声浪涛般席卷校场,各派掌门对视一眼,眼里的敌意渐渐变成了同仇敌忾。知府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偷偷朝赵风拱了拱手 —— 若不是这位青衫客提前拿出证据,今天这英雄会怕是要变成械斗场。
“既然如此,” 青城派老道的拂尘搭在手腕上,“老道提议,先推选盟主,再分兵清剿黑风帮分舵,最后……”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首捣黑风山,活剐了黑心虎!”
推选盟主的过程比想象中平静。泰山派掌门想争,却被苏家汉子用 “连家仇都报不了” 怼得哑口无言;霹雳堂堂主刚要跳上演武台,就被青城派弟子用剑阵逼了回去;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赵风身上。
“赵先生单枪匹马揭露阴谋,武功人品都没得说!”
“我霹雳堂支持赵先生!”
“苏家附议!”
赵风却笑着摆了摆手,折扇指向演武台侧角的林峰:“诸位怕是忘了,挑了黑风寨地牢、救出众位人质的,是这位林壮士。” 他走到林峰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林兄弟,这盟主之位,你坐得。”
林峰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鬼头刀的刀柄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滑。他看着校场里数百双期待的眼睛,突然想起桃花村的老槐树 —— 无论风吹雨打,总要有人站在最前面。
“我不行。” 他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在寂静的校场里格外清晰,“我不懂什么门派规矩,也不会排兵布阵,只会劈柴、杀猪、打山贼。”
这话惹得众人一阵哄笑,紧绷的气氛顿时缓和不少。青城派老道捋着胡须笑道:“林壮士倒是实在。那依壮士之见,谁能当这个盟主?”
林峰的目光扫过人群,落在赵风身上:“赵先生智谋过人,武功高强,又心系家国,比我合适。”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可以当先锋,打头阵。”
校场里响起热烈的掌声,连泰山派掌门都忍不住点头:“林壮士倒是有自知之明。” 苏家领头人更是首接表态:“我苏家愿听赵先生调遣,也愿听林壮士号令!”
赵风看着林峰眼底的坚定,无奈地摇了摇头,纵身跃上演武台:“既然诸位抬爱,赵某就却之不恭了。” 他的目光扫过校场,“三日之后,兵分五路清剿分舵,第五路由林壮士统领,负责清河镇至黑风山一线,苏家子弟愿随林壮士的,出列!”
十几个穿孝服的汉子立刻往前一步,刀鞘上的白绫在风中飘动。林峰看着他们坚毅的脸,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沉了不少 —— 这不再是桃花村的小打小闹,而是关乎数万人性命的厮杀。
散场时,各派掌门纷纷来向林峰递帖子。嵩山派送的是柄宝剑,剑鞘上镶着宝石;丐帮长老塞给他个破碗,说是帮主信物;连最倨傲的昆仑派弟子,都拱手道:“林壮士若到西域,昆仑派扫榻相迎。”
林峰把帖子都塞进背包,最底下压着赵风给的《武经总要》下册。他摸着书页上凹凸的字迹,突然想起文心阁掌柜的话:“江湖路,就是人情路。”
夕阳染红校场时,苏轻晚突然出现在演武台边。绿裙洗得有些发白,鬓边的珠花换成了素银的,却更衬得她眉眼如画。“林大哥。” 她手里捧着个油布包,“我叔伯们说,让我跟你回清河镇,熟悉地形。”
林峰看着她裙角未消的褶皱,想起那日在醉仙楼她甩出的金簪:“你兄长……”
“己经安顿好了。” 苏轻晚的声音低了些,“他身子弱,经不起折腾。” 她把油布包递过来,“这是我爹生前用的弓,射程比火铳远,你或许用得上。”
弓身是上好的牛角木,握把处还留着经年累月的痕迹。林峰接过时,指尖触到个硬物 —— 油布包里还裹着支金簪,正是那日苏轻晚塞给他的那支,毒针己被卸下,只剩下光秃秃的簪杆。
“这个……”
“留着吧。” 苏轻晚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就当是…… 谢你救命之恩。” 她转身要走,又突然停下,“春桃姑娘…… 还好吗?”
林峰的喉结动了动:“王铁柱在照顾她,挺好的。”
苏轻晚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绿裙在夕阳下划出道浅淡的弧线:“那就好。”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明日卯时,校场见。”
暮色漫进校园时,林峰坐在演武台的台阶上,手里把玩着那支金簪。赵风提着壶酒走过来,给两个破碗各倒了些,酒液在碗里晃出金色的涟漪。
“在想春桃姑娘?” 赵风的笑声里带着暖意,“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林峰喝了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我和她,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看着远处渐暗的天色,“就像这江湖和桃花村,永远走不到一起。”
赵风没再说话,只是陪着他喝酒。月亮爬上旗杆顶时,酒壶见了底。林峰把金簪塞进怀里,与龙纹玉佩隔着层布相贴,玉石的凉意与金属的冷硬交织在一起,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明日出发前,去趟济南府的兵器铺。” 赵风站起身,青衫在月光下泛着银辉,“给你的鬼头刀换个新刀鞘,顺便……” 他拍了拍林峰的肩膀,“买身像样的铠甲,先锋官总不能穿粗布衫上阵。”
林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清河镇的雨。那时他以为躲得过儿女情长,却不知江湖路早己将他裹挟其中,往前是刀光剑影的厮杀,回头是烟雨朦胧的牵挂,无论选哪条,都注定要带着一身伤痕往前走。
校场的灯笼次第亮起,映着演武台上 “英雄会” 的锦旗。林峰握紧腰间的鬼头刀,刀鞘上的划痕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 每道都是一段故事,桃花村的、清河镇的、黑风寨的…… 很快,还会加上黑风山的。
他站起身往住处走,脚步在青石板上敲出坚定的声响。背包里的帖子硌着后背,像无数双期待的眼睛。明天,他就要带着苏家的汉子们奔赴清河镇,那里有黑风帮的粮仓,有春桃和王铁柱的家,有他必须守护的东西。
夜色渐深,济南府的万家灯火次第熄灭。只有英雄会的校场上,还留着一盏孤灯,照着演武台侧角的一道刀痕,像只不肯闭合的眼睛,望着天边渐亮的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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