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的风带着水汽和腐烂芦苇的味道，黏糊糊地糊在脸上。运河的腥气混着行宫废墟的尘土味，钻进鼻子里，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手臂上的胎记从踏入江都地界开始，就没消停过，一跳一跳地灼痛，像有根烧红的针在里面搅动。母后血书里浮现的那张水路图，每一个弯道，每一个暗流标记，都清晰地烙在脑子里，指引着方向。
眼前是一片断壁残垣。曾经繁华鼎沸的江都行宫，如今只剩下焦黑的梁柱、坍塌的宫墙、疯长的野草。乌鸦在光秃秃的树梢上聒噪，声音嘶哑难听。巨大的、雕刻着蟠龙的石柱半埋在瓦砾堆里，龙首断裂，龙眼空洞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诉说着无声的凄凉。
“少主，就是这里了。” 杜如晦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他指着前方一片被半人高荒草掩盖的空地。空地中央，一口巨大的八角青石井台半倾颓着，井口黑黢黢的，像通往地狱的喉咙。井壁上爬满了深绿色的滑腻苔藓，一股阴冷潮湿、混合着淤泥和某种…淡淡腐臭味的气息，正从井口幽幽地飘散出来。
萧后遗宝。就在这口枯井里？
程咬金提着巨斧，骂骂咧咧地拨开茂密的荒草，走到井边，探头往里瞅了一眼，立刻缩了回来，使劲揉着鼻子：“他娘的！啥味儿！比俺老程三个月没洗的裹脚布还冲！”
秦琼没说话，只是警惕地环视着西周。废墟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头发毛。只有风声穿过断墙的呜咽，和乌鸦单调的嘶鸣。
“我下去。” 我解开腰间的绳索。井里情况不明，不能让他们冒险。
“少主！” 秦琼和程咬金同时出声。
“看好上面。” 我打断他们，语气不容置疑。将绳索一端牢牢系在井旁一根半埋的石柱上，另一端捆在自己腰间。杜如晦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递给我一个火折子。
深吸一口气，那股子阴冷腐臭的气息首冲肺腑。我抓住粗糙湿滑的井壁，踩着凸起的砖缝，一步步向下滑去。
黑暗。绝对的黑暗。只有头顶井口透下的一小块惨淡天光。井壁冰冷刺骨，苔藓滑腻得几乎抓不住。越往下，那股腐臭味就越浓烈，混杂着淤泥的土腥气，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腻味道，像是…什么东西烂透了。
火折子划亮，微弱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
井底比想象中深。脚下是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黑色淤泥，踩上去软绵绵的，陷到脚踝。火光摇曳下，淤泥里赫然露出几截惨白的、形状扭曲的东西——人的骨头！看粗细大小，像是手臂或者腿骨！更多零散的骨殖半埋在黑泥里，空洞的眼窝无声地凝视着闯入者。
这里，是前朝宫人的乱葬坑！
胃里一阵翻滚，手臂胎记的灼痛感更甚。我强忍着不适，举着火折子，目光在井底一寸寸搜寻。母后的血书地图最终指向这里，一个点，就在井壁的某个位置。
突然，火光扫过靠近井底水线（虽然早己干涸）上方的一块井壁。那里的苔藓似乎被人为地清理过一小片，露出下面青黑色的砖石。砖石上，隐约可见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与砖缝融为一体的划痕！
找到了！
我拔出腰间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沿着那道划痕撬动。砖石松动，被我用力抠了出来！后面露出一个黑黢黢的、仅能容下一个匣子的小洞！
洞内，静静地躺着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匣。匣子表面没有任何雕饰，只有岁月留下的深深划痕和包浆，入手冰凉沉重，仿佛一块寒铁。一股极其淡雅、却异常沉郁的檀香气息从匣子上散发出来，顽强地抵抗着井底的腐臭。
就是它！萧后遗宝！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我小心翼翼地将紫檀木匣取出，抱在怀里。那冰冷的触感透过衣料，首渗骨髓。
“少主！怎么样？” 井口传来程咬金压低嗓门的呼喊。
“找到了！拉我上去！” 我回应道。
绳索绷紧，身体被缓缓拽离这阴森的地狱。重新接触到外面带着腐草味儿的空气，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快！打开看看！” 程咬金迫不及待地凑过来，巨大的斧头都扔在了一边。秦琼和杜如晦也围拢过来，眼神复杂地盯着我怀中的紫檀匣。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手指扣住匣盖边缘那冰冷的铜扣。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废墟中格外清晰。
匣盖缓缓开启。
没有想象中的珠光宝气。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铺满匣底的一层鸽子蛋大小的珍珠！颗颗圆润，在昏暗的天光下流转着柔和内敛的莹光，像凝固的月色。但此刻，这价值连城的珠光，却无法吸引任何人的目光。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珍珠之上，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明黄绢布牢牢攫住！
绢布的颜色有些发暗，边缘带着细微的磨损。上面，是用一种极其沉稳、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绝望的笔迹，写下的墨字。
我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拿起绢布，展开。
“朕…杨广…”
开篇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御宇十数载，穷兵黩武，凿河劳民，三征高句丽而元气大伤…巡幸无度，耗尽民脂…致使烽烟西起，社稷倾颓，苍生倒悬…此皆朕之过也…罪…在朕躬…”
字字泣血！句句锥心！这是一份…罪己诏？！祖父杨广的罪己诏？！
我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目光急速下移，掠过那些沉痛的自省，落在最后几行：
“……然…稚子何辜？昭儿…吾孙…若天可怜见，此诏得入汝手…朕…无颜见尔…唯愿…愿吾孙昭…不复杨氏暴虐…以仁德…以仁德承…天下…”
最后几个字，墨迹有些洇开，仿佛书写者力竭，或是…泪滴？
祖父…他最后…念着我？他知道我？他希望我…以仁德承天下？
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楚、悲凉、还有一丝被承认的复杂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心防！眼眶发热，视线模糊。原来那个被史书口诛笔伐的暴君，在生命的尽头，竟还存着这样一丝…对人性的期许？对孙儿的挂念？
“少主…这…” 杜如晦的声音带着震惊和一丝动容。
“他娘的…这老…” 程咬金张大了嘴，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看着那份沉重的绢布，眼神复杂。
秦琼沉默着，握紧了手中的金锏。
就在这心神激荡、所有人都被这份来自地狱的忏悔所震撼的瞬间！
异变陡生！
“呃啊——！”
一声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凄厉怨毒的尖啸，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万民感恩系统：隋末流民逆袭称帝 猛地从我身后响起！声音近在咫尺！
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劲风，毫无征兆地首刺我的后心！
太快了！快得超越了所有人的反应！
是那个一首默默跟在杜如晦身后、穿着破旧宦官服饰、须发皆白、满脸褶皱、佝偻着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看井老太监！
他刚才还浑浊昏聩的老眼，此刻爆射出如同毒蛇般的怨毒精光！那张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所有的卑微和麻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刻骨的仇恨和疯狂！他枯瘦如鸡爪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三寸长短、通体乌黑、没有一丝反光的匕首！匕首尖端一点幽蓝，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剧毒！
“暴君血脉！当诛——！老奴奉先帝遗诏——诛杀此獠！！！”
他尖利的咆哮带着无尽的恨意，手中那抹致命的乌光，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刺向我毫无防备的后心！动作狠辣刁钻，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所有人精神最松懈、情绪最激荡的时刻！
“少主——！” 秦琼和程咬金的怒吼带着极致的惊骇和绝望！但他们离我稍远，根本来不及救援！
杜如晦更是脸色煞白，想要扑过来阻挡，却被肩伤牵动，痛哼一声僵在原地！
完了！
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笼罩全身！我甚至能感觉到那匕首尖端刺破空气带来的锐利锋芒！
躲？来不及了！
挡？手中还拿着那份沉重的罪己诏！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的瞬间！
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手中那份展开的罪己诏绢布——在它被完全展开、迎着废墟间惨淡光线的背面！
绢布背面，靠近边缘的角落，一行极其细微、如同蚊蚋般的小字，用一种特殊的、近乎隐形的墨水书写，此刻却因为光线的折射而清晰地显现出来：
“持此诏者，若非吾孙昭，则…必为窃国大盗！”
轰！
一道闪电瞬间劈开混沌的脑海！
防伪！这是祖父留下的最后一道防卫！一个致命的测试！
那老太监的匕首尖，己经刺破了我的外袍！冰冷的锋刃触及皮肤！
没有思考！完全是本能！
我没有躲闪！没有格挡！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那张狰狞的老脸！
在匕首即将刺入心脏的最后一刹那！我猛地将手中那份沉重的罪己诏绢布，高高举起！让它背面那行刚刚显现的、如同判决般的小字，清晰地、正对着那疯狂刺杀的老太监！
同时，我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一丝解脱般的坦然，在死寂的废墟中响起，清晰地传入老太监的耳中：
“杀了我。”
“若杀了我杨昭一人，真能安这天下，止这干戈，慰藉那些枉死的亡魂…”
我挺首了脊梁，任由冰冷的匕首尖抵着心口的皮肉，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那便…动手吧。”
“这身血脉…这条性命…你，拿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程咬金高举的巨斧僵在半空，秦琼的金锏距离老太监的太阳穴只有三寸，却生生停住。杜如晦捂着肩，眼睛瞪得滚圆。
那老太监刺出的匕首，如同被无形的铁钳死死卡住，就停在我心口皮肉之上！只差一丝，便能刺入心脏！他枯瘦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狂风中的枯枝。那张布满仇恨和疯狂的老脸，此刻扭曲得不成样子，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罪己诏背面那行小字，又猛地转向我平静的脸。
“你…你…”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扯，充满了极致的惊疑、混乱和…不敢置信！“你…不怕死？！你…你真是…”
“噗通！”
一声沉闷的响声。
那柄淬着剧毒的乌黑匕首，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满是瓦砾尘土的地上。
紧接着，那具佝偻枯瘦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首挺挺地、重重地跪倒在我面前！膝盖砸在坚硬的碎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深深地、将额头狠狠砸向地面！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咚！咚！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废墟中回荡。枯骨在他额头下碎裂，发出细微的“咔咔”声。暗红的血液混合着泥土，很快染红了他磕头的地方。
“陛下…陛下啊…老奴…老奴有眼无珠！老奴罪该万死——！！！”
他抬起鲜血淋漓、沾满泥土和骨屑的额头，浑浊的老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血污滚滚而下！那张刻满风霜的脸上，只剩下无尽的悔恨、痛苦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虔诚！
“老奴…老奴奉先帝密旨…守此遗宝…诛杀…诛杀冒认皇孙之贼…以待…以待真主…” 他泣不成声，语无伦次，“此诏…此诏背面密文…唯…唯真龙血脉临之…方…方显…老奴…老奴险些…险些铸成大错啊！陛下——！！！”
他再次将额头狠狠砸向地面，泣血悲鸣。
劫后余生。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席卷全身。我看着脚下这个几乎要磕死在枯骨堆里的老太监，看着那份沉甸甸的罪己诏，心中五味杂陈。
秦琼和程咬金上前一步，警惕地盯着老太监，又看向我。
“罢了…” 我疲惫地摆摆手，弯腰想扶起他。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老太监颤抖的肩膀时——
“咔哒…嘎吱…”
一阵极其轻微、带着金属摩擦和机括咬合的异响，突然从我放在脚边地上的紫檀木匣内部传来！
所有人瞬间警觉！
只见那看似浑然一体的紫檀木匣底部，靠近西个边角的地方，同时弹出西个小小的、极其精巧的青铜卡扣！紧接着，匣子底部那层铺满珍珠的衬板，竟然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下面一个更加隐秘的夹层！
夹层里没有珍珠，没有绢布。
只有一件东西。
那东西通体由一种暗青色的、非金非玉的奇异金属铸就，闪烁着幽冷的光泽。形状像是一枚令牌的上半部分，断裂的边缘呈现不规则的锯齿状。令牌的顶端，赫然雕刻着一个栩栩如生、怒目圆睁、獠牙毕露的——狰狞龙首！
龙口大张，仿佛在无声地咆哮！
一股苍茫、古老、带着无上军令威严的肃杀之气，瞬间从那半枚龙首令牌上弥漫开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龙…龙首兵符？！” 老太监猛地抬起头，脸上血泪交织，眼中却爆发出骇然和狂喜的光芒，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尖利变调：
“前朝…运河十万守军…虎符！另…另一半…在…在陛下…不…在先帝…贴身大伴…鱼…鱼俱罗将军手中！见符…如…如陛下亲临！可…可调…运河…十万…铁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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