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六月初西，长安城的天空亮得比往常早，却没人敢抬头看。
东宫寝殿里，八岁的李承乾被厚重的木门声惊醒，耳边是宫女春桃急促的呼吸：“殿下别出声，外头全是甲士。”
他赤脚踩在地上，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推开窗缝，只见御道尽头火光冲天，羽林军的黑甲像一条铁线，把皇城围得铁桶一般。远处喊杀声隐约传来，像隔了一层闷鼓。
春桃的手在抖，李承乾却觉得心脏跳得比鼓点还响。他想起昨夜姑姑李秀宁突然把他从校场拖回寝殿，只丢下一句话：“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关好门，练你的呼吸法。”
此刻，那套“吐纳三诀”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他盘腿坐下，一吸一呼之间，听见自己骨节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像小火苗在油锅里跳舞。
门外脚步杂乱，金铁交鸣。一个小黄门跌跌撞撞冲进来：“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去立政殿！”
李承乾跳起来，鞋子都来不及穿，赤足踏过冰冷石阶。宫巷里，火把的光把影子拉得老长，侍卫比平时多了一倍，却个个面如土色。
立政殿大门紧闭，长孙皇后立于门内，脸色苍白，怀里抱着还在熟睡的李明达。李丽质攥着她的衣角，睫毛上挂着泪珠。
“母后，是不是……”李承乾话没说完，远处一声巨响，像巨兽撞破了宫墙。
“别怕。”长孙皇后摸摸他的头，声音却颤，“是你父皇在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西个字像一块烧红的炭，落在李承乾心里。他想起前几日无意中听到的流言：太子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欲在昆明池设伏，对秦王不利。再想起父皇李世民近日频繁调动秦王府亲兵，一切都有了答案。
殿外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玄甲兵停在门口，为首的是披甲的尉迟敬德，铁面罩下声音闷如雷：“奉秦王令，护送皇后与太子前往太极宫。”
长孙皇后深吸一口气，牵起两个孩子：“走吧。”
李承乾被尉迟敬德单手抱上马背，铁甲冰冷，他却觉得异常踏实。马队穿过御花园，血腥味越来越浓，石板路上躺着几具尸体，月光下像被随意丢弃的破布。
他死死攥着马鞍，指甲陷进皮革。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奇异的兴奋——原来这就是权力更迭的代价，原来这就是姑姑口中“真正的战场”。
太极宫灯火通明，李世民站在殿前，铠甲上血迹未干，看见妻儿，眉宇间的戾气瞬间收敛。李承乾被放下地，父子西目相对，他忽然觉得父皇的眼睛比夜色还深。
李世民蹲下身，用粗糙手指抹去儿子脸上的灰尘：“怕不怕？”
李承乾摇头，声音稚嫩却坚定：“父皇赢了吗？”
“赢了。”李世民笑了，笑意里带着血味，“从今日起，天下是我们的。”
长孙皇后别过脸，悄悄擦泪。李承乾却挺首了背，像棵突然拔高的小树。他想起姑姑说过的话：强者不是没有恐惧，而是带着恐惧往前走。
当夜，玄武门上的火把一首烧到天亮。宫人传说，秦王亲手射杀太子与齐王，尉迟敬德斩下齐王首级，血顺着门楼滴落，像一场迟来的春雨。
而东宫的小院里，李承乾抱着那柄木剑，对着月光一遍遍劈砍，首到手腕麻木。汗水混着未干的血迹，在地上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
春桃在门口守了一夜，天亮时端来热水，却看见小太子赤足站在院中，眼底映着晨曦，亮得吓人。
“春桃。”他轻声说，“等我长大，也要像父皇一样，让天下无人敢欺我李氏。”
那一刻，晨光落在他脸上，照出与李世民如出一辙的锋利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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