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骨义肢断在身侧，火星还在跳。
我动不了，眼皮像压了铁块，耳边嗡鸣，只有远处枪声一串串砸进来，像是从地底冒上来的。
有人在喊，声音撕裂。
“连长——！”
是赵铁柱。他还在打。
我听见机枪扫射的节奏变了，从连贯到断续，再到单点，最后只剩下一挺在响。那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快烧尽的柴火。
我咬牙想撑起来，可身子不听使唤。识海里三道战魂的痕迹还在，像烧过的铁轨，烫得发黑。岳飞的忠烈、霍去病的奔袭、戚继光的决杀——它们撞过，烧过，现在只剩灰烬在经脉里飘。
我不能倒。
可我倒了。
意识沉下去的瞬间，一只手把我拖进了烽火墟。
不是幻觉。是林晚舟。
她脸色白得像纸，怀里抱着孩子，脚步虚浮，却稳稳把我拖到墙边。她没说话，只是把我的头垫高，然后转身走向墟口。
那里，硝烟正往里灌。
她站在高处，拿起我的双枪，对着天空连开三枪。
枪声炸裂，震得残甲嗡鸣。
“铁烽倒了！”她声音不大，却穿透火线，“烽火不灭！”
没人应。
她又开了一枪。
“赵铁柱——！”
远处，一声嘶吼炸响：“在——！”
枪声再起，那挺机枪又响了，断断续续，却没停。
她没回头，只是把双枪架在墟口石堆上，指尖按着扳机，随时准备再打。
孩子在她怀里动了动，没哭。
她低头看了眼，轻轻拍了拍，然后伸手摸向石碑——老吴留下的那块血色石碑。
指尖划破，血滴上去。
她低声念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英魂不灭，归墟有殿。”
石碑震了一下。
墟中漂浮的残甲、断刃、古卷，忽然静止。
下一秒，一道战旗虚影从石碑中升起——铁锈红底，黑字“岳”字当头。它没展开，只是悬在半空，旗角微微抖动。
接着是阵图。
一张泛黄的军阵图浮现在空中，边角残破，却是戚家军的鸳鸯阵形。它缓缓旋转，投向战场。
最后是一匹马魂。
没有实体，只有一团沙尘般的轮廓，西蹄腾空，嘶鸣无声。那是霍去病的影。
三道虚影升空，穿过烽火墟的屏障，落在龟山前线。
日军正在冲锋。
残部三百多人，绑着白布条，端着刺刀，嚎叫着冲上来。这是“玉碎冲锋”，不要命的打法。
可他们冲到一半，忽然停了。
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可那天没风。
阵图投影在地面，日军踩上去的瞬间，脚下发烫，像是踏进了火炉。
马魂从他们头顶掠过，没人看见，可所有人的枪都抖了一下。
有人跪了下去。
不是怕，是本能。
他们不是没见过死人，可没见过这种东西——像祖宗显灵，像山神发怒。
赵铁柱趴在地上，左臂断口血流不止，钢骨义肢炸成了废铁，只剩半截卡在肩膀里。他右手还握着大刀，刀刃卷了，刀背豁了口。
他抬头，看见战旗。
他咧嘴笑了，血从嘴角流下来。
“老吴……你还没走啊？”
他撑地想爬，可身子一歪，又倒下。
日军联队长冲在最前，挥着军刀，带着十几个敢死队首扑烽火墟入口。他知道那里是核心，只要烧了入口，整个空间就会崩。
赵铁柱看见了。
他咬牙，把断臂的钢骨残骸从肩膀里出，狠狠插进刀柄断裂处。
金属咬合，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用残臂当支点，把刀架在身前，然后用头撞地，借力翻身，整个人滚向冲锋路线。
他爬到了一块断石后，盯着那队人。
近了。
再近点。
他猛地起身，抡刀就劈。
刀光划出一道弧，带着钢骨的残骸，像一道铁链甩出。
日军联队长刚抬头，刀己落下。
咔——
头颅飞起，尸身跪地，手还握着刀。
赵铁柱站着，刀插在地上，靠它撑住身体。
他看着那颗头滚进血泊，笑了。
“连长……我……没丢人。”
话没说完，他膝盖一软，倒了下去。
血从断臂涌出，染红雪地。
他没再动。
战场忽然静了。
枪声停了。
最后一个机枪手松开扳机，枪管通红，冒烟。
残兵们一个个抬起头，看着战场。
尸山堆叠，血路蜿蜒。
没人说话。
有人跪下，抱着同袍的尸体，肩膀抖。
有人把枪插进土里，低头。
没人欢呼。
林晚舟抱着孩子，走出烽火墟。
她走到断塔下，把我的军帽轻轻戴在婴儿头上。
帽子太大，盖住了孩子半张脸。
她没动，就那么站着。
晨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她身上，照在孩子身上，照在赵铁柱倒下的地方。
残兵们一个接一个抬起头。
有人看见她，慢慢站了起来。
有人捡起枪，拍掉雪，握紧。
有人走到赵铁柱身边，脱下军装，盖在他身上。
最后一挺机枪停火。
硝烟缓缓散开。
东方泛白。
英灵虚影开始消散。
战旗化作光点，飘向天际。
阵图卷起，沉入地底。
马魂回头看了最后一眼，然后奔向远方，消失在晨光中。
林晚舟没动。
孩子在她怀里动了动，小手伸出襁褓，抓住了帽檐。
她低头看他。
他睁了眼。
那么小，那么亮。
她轻轻把他往怀里拢了拢。
就在这时，烽火墟深处，石碑忽然颤了一下。
不是震动。
是响。
一声低沉的钟声，从墟底传来。
没人听见。
可石碑上的血纹，忽然亮了。
一道，两道，三道。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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