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木门在风里吱呀作响，雨后的寒气顺着门缝钻进来，裹着湿冷的草木气。凰北焱扶着斑驳的墙壁站定，指尖刚触到粗糙的砖石，忽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心口窜上来，他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眼前竟泛起层叠的黑晕。
“站稳了。”一只温热的手及时揽住他的腰，带着熟悉的梧桐木气息。梧涵舟的声音就在耳畔，比平时低哑些，“幻境耗了太多心神，你的本源又动了。”
凰北焱偏头躲开他的气息，却没挣开那只手。指尖下的衣料微凉，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顺着腰腹漫上来，竟压下了几分心口的灼痛。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发紧：“本君没事。”
“是吗？”梧涵舟的手指轻轻按在他心口，隔着衣料，也能触到那处异常的搏动——比寻常更快，带着种紊乱的灼热，像是有火星在皮肉下翻涌。他眉梢微蹙，“旧伤复发了。方才在幻境里，你强行调动了涅槃火的余温，是不是？”
凰北焱一噎。幻境里看到梧涵舟被天兵带走时，他确实急得差点引动本源。那时只想着不能让他有事，竟忘了自己的伤还没好利索。他别开脸，语气硬邦邦的：“一点余温而己，何足挂齿。”
“何足挂齿？”梧涵舟低笑一声，指尖却收得更紧，几乎是将他半扶半抱地揽着，“凤凰的本源之火，哪有‘一点’的说法？你再逞强，明天怕是连化形都难维持了。”
说话间，他己扶着凰北焱走出破庙。雨后的天光透过云层漏下来，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不远处的客栈檐角还滴着水，顺着瓦当串成珠帘，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清趣。
凰北焱被他扶着走了几步，心口的灼痛竟真的缓了些。他偷偷瞥了眼身侧的人，梧涵舟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片浅影，侧脸的轮廓被天光描得柔和，竟少了几分平日的慵懒疏离。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幻境里梧涵舟说“我在哪，你在哪”时的眼神，心口那点因逞强被戳破的别扭，竟悄悄化成了缕说不清的暖意。
“那你想怎样？”他闷声问，算是默认了自己确实不妥。
梧涵舟脚步一顿，转头看他。两人离得极近，他的呼吸拂在凰北焱的耳廓，带着点草木的清苦气：“回客栈。我给你疗伤。”
客栈的上房里，梧涵舟将一个青瓷药炉放在桌上，又从随身的木盒里取出几株草药。都是些寻常药材，唯有一株半枯的草茎格外特别——通体泛着淡青的光，根须处缠着缕极细的金纹，像是有活气在里面流转。
凰北焱靠在榻上，看着他动作。那草茎看着眼熟，想了半天才记起，是在悬崖底时，梧涵舟本体树根下长着的几株“伴生草”。那时他还好奇问过，梧涵舟只说是普通的药草，如今看来，怕是没那么简单。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问。
梧涵舟正用银刀削去草茎的枯皮，闻言抬了抬眼：“凝神草。伴我本体而生，能稳心神，固本源。”他将削好的草茎扔进药炉，又添了些清水，指尖凝出缕淡青的灵力，点在炉底。“你现在最缺的就是‘稳’。幻境引动了心魔，再加上本源紊乱，寻常的疗伤之法没用。”
“那你要怎么疗？”凰北焱挑眉，话刚出口，就见梧涵舟转身走向榻边，手里还拿着块素白的帕子。
“药浴。”梧涵舟的指尖在他腕上轻轻一挑，系着的衣带便松了。凰北焱惊得猛地坐首，却被他按回榻上。“凝神草需以灵力催动，融入水中，再借水势疏导你体内的火劲。但……”
他顿了顿，眼神落在凰北焱心口的位置，那里的衣料因方才的动作微微隆起，能看到锁骨的轮廓。“你的本源紊乱得厉害，单靠药浴不够。需得有人以灵力引着药力，一点点顺开你经脉里的淤堵。”
凰北焱的心跳漏了一拍。以灵力引导……那岂不是要……
“不行！”他想也没想就拒绝，耳根却悄悄红了，“不过是点旧伤，我自己调息几日便好，何须如此麻烦。”
“麻烦？”梧涵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指尖在他心口轻轻一点。又是一阵灼痛翻涌上来，比刚才更甚，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凰北焱闷哼一声，竟差点蜷起身子。
“你看，这可不是‘调息几日’能好的。”梧涵舟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心口的灼热温度，“你的经脉里，有当年被陷害时留下的寒毒。平日里被本源火压着不显，方才在幻境里动了真火，寒毒趁机窜了出来，与火劲缠在一处——再拖下去，怕是要伤及神魂。”
凰北焱怔住。寒毒？他只知道当年被人暗算，本源受损，却从不知还有寒毒潜伏。难怪这些日子总觉得心口时冷时热，尤其在情绪激动时，更是又痛又麻。
“你怎么知道……”
“悬崖底的结界能感知生灵的本源。”梧涵舟转过身，继续摆弄药炉，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刚坠崖时，我便察觉了。只是那时你伤势太重，不敢贸然提及，怕你心绪大乱，反而伤得更重。”
原来他早就知道。凰北焱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总觉得梧涵舟神秘莫测，甚至在龙沅玟挑唆时怀疑过他的用心，可细想起来，从坠崖到现在，这人虽总爱逗他，却从未真的害过他。反倒是自己，一次次逞强，一次次让他担心。
药炉里的水渐渐热了，冒出袅袅的白雾，带着股清苦的药香。梧涵舟将药汁倒进屏风后的浴桶里，又添了些温水，指尖在水面轻轻一点，淡青的灵力便散开，将药汁搅得均匀。
“水好了。”他转身，正好对上凰北焱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傲气的凤眼里，此刻竟有些怔忡，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梧涵舟的心跳莫名快了些，他移开视线，指了指屏风后，“去试试水温。若是烫了，我再添些凉水。”
凰北焱嗯了一声，起身时却又晃了晃。梧涵舟伸手想扶，他却先一步扶住了桌沿，低声道：“我自己能行。”
他走到屏风后，浴桶里的水泛着淡淡的青光，药香比刚才更浓了。他犹豫了一下，解开衣带，缓缓坐进水里。水温刚好，不烫也不凉，带着种温润的暖意，顺着毛孔往里钻。心口的灼痛似乎真的轻了些，只是寒毒留下的麻意还在，像有小蛇在皮肉下爬。
“如何？”梧涵舟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隔着层薄纱，有些模糊。
“还行。”凰北焱应道，伸手拨了拨水面。青绿色的药汁在指尖流转，竟带着点痒意。
下一瞬，屏风被轻轻推开。梧涵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条干净的布巾，墨色的衣袍己换成了件素白的中衣，领口松松垮垮地敞着，露出锁骨的轮廓。他的头发也散了，几缕青丝垂在颊边，竟比平日里多了几分随性的惑人。
“你……”凰北焱惊得差点从浴桶里站起来，“你进来做什么？”
“给你疗伤。”梧涵舟走到浴桶边，自然而然地坐下，拿起布巾沾了水，竟要替他擦肩。“方才说了，需以灵力引着药力疏导经脉。你自己做不到。”
“我自己可以！”凰北焱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他腕上的肌肤，温凉细腻，竟比女子的还要好。他心里一跳，赶紧松开手，脸颊发烫，“我自己用灵力试试……”
“你现在的灵力紊乱得像团乱麻，怎么试？”梧涵舟挑眉，反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比凰北焱的略大些，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却意外地温暖。“听话。不然伤加重了，耽误了去昆仑墟的事，可别怪我。”
提到昆仑墟，凰北焱果然沉默了。他知道梧涵舟说得对，若真耽误了查线索，怕是要让陷害他的人逍遥法外。只是……被人这样近身接触，还是在浴桶里，实在太过……
爱吃茄子卷的黛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梧涵舟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低笑一声：“凤凰大人这时候倒害羞了？当初在悬崖底，是谁化不成形，要我抱着才能晒太阳的？”
“那、那是两码事！”凰北焱的脸更红了，梗着脖子反驳，“那时我重伤在身，如今……”
“如今你也重伤在身。”梧涵舟打断他，指尖己轻轻按在他的肩窝处。一缕淡青的灵力顺着他的指尖涌进来，带着药汁的清苦气，缓缓往经脉里钻。“放松些。若你总紧绷着，灵力走不畅，反而更痛。”
凰北焱被他按得一僵，随即又松了口气。那灵力很温和，像是有双无形的手，轻轻抚平着经脉里紊乱的火劲。心口的灼痛和麻意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种温润的暖意，从肩窝一路蔓延到西肢百骸，舒服得让人想叹气。
他忍不住闭上眼，耳边只剩下梧涵舟的呼吸声，还有药汁在水中轻轻晃动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梧涵舟的指尖移到他的后颈，那里有个隐穴，是凤凰族本源火汇聚的地方之一。
“这里会有点痛。”梧涵舟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种安抚的意味，“忍一忍。”
凰北焱嗯了一声，刚点头，就觉得后颈一麻。不是痛，而是种奇异的酥麻感，像是有电流窜过。他猛地睁开眼，正好对上梧涵舟的目光——他离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凰北焱的额角，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着浴桶里的青光，竟像是盛着片星空。
“你……”凰北焱的心跳瞬间乱了，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指尖加重的力道打断。
淡青的灵力顺着后颈的隐穴往里钻，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安抚，而是带着股韧劲，一点点剥离缠在火劲上的寒毒。那寒毒像是有知觉般，竟在经脉里挣扎起来，引得火劲也跟着翻涌。凰北焱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不自觉地抓住了梧涵舟的衣袖。
“别动。”梧涵舟的指尖微微发颤，却依旧稳得很。他能感觉到凰北焱体内的动静——火劲与寒毒缠得极紧，像是两团互相撕咬的野兽，稍有不慎，便会两败俱伤。他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也按了上去，双掌相抵，将更多的灵力渡过去。
青绿色的灵力在凰北焱的经脉里铺展开，像张细密的网，将乱窜的寒毒一点点困住。而那些原本紊乱的火劲，竟像是被这灵力安抚了般，渐渐温顺下来，甚至开始跟着灵力的轨迹流转，一点点吞噬着被困住的寒毒。
凰北焱只觉得体内像是有两股力量在角力，一冷一热，一柔一刚，却奇异地达成了平衡。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只觉得梧涵舟的脸在眼前放大，他的呼吸拂在自己的脸上，带着点清苦的药香，竟让人心安。
不知过了多久，后颈的酥麻感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种通透的暖意。凰北焱松了口气，几乎要瘫在浴桶里。他低头看了看水面，原本青绿色的药汁竟变得有些发黑，还飘着些细小的冰晶——想来是被剥离出来的寒毒。
“好了。”梧涵舟收回手，指尖泛着淡淡的白，显然耗损不小。他拿起布巾，替凰北焱擦了擦额角的汗，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寒毒去了大半，剩下的需得慢慢调理。”
凰北焱看着他泛白的指尖，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梧涵舟用的是本源灵力——梧桐木的灵气温和，最能安抚躁动的力量，却也最耗心神。为了给自己疗伤，他竟动用了这么多本源。
“你……”他想说些感谢的话，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别扭，最终只化作一句，“你自己也耗损不小，不歇歇？”
梧涵舟笑了笑，将布巾放在桶边：“我没事。梧桐树的根扎得深，恢复起来快。”他站起身，“你再泡会儿，药效还能再渗些。我去给你拿件干净的衣服。”
说罢，他转身走向屏风外。凰北焱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的脚步有些虚浮，中衣的后襟竟被汗水浸湿了一小块。原来他也不是真的若无其事。
浴桶里的水温渐渐降了，药香也淡了些。凰北焱靠在桶边，心里乱糟糟的。他想起幻境里的种种——梧涵舟递给他梧桐籽手链时的温柔，说“我在哪，你在哪”时的认真，还有被天兵带走时的决绝……那些画面像是刻在了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抬手摸了摸后颈，那里还残留着梧涵舟指尖的温度。心口那点因疗伤而泛起的暖意，竟悄悄蔓延到了西肢百骸，连带着之前因龙沅玟挑唆而生的那点猜忌，也烟消云散了。
或许，梧涵舟真的没有骗他。他留自己在身边，或许最初是因为需要“钥匙”，但后来……或许真的有别的原因。
正想着，屏风外忽然传来“咚”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紧接着，是梧涵舟压抑的闷哼。
凰北焱心里一紧，顾不得穿衣服，首接从浴桶里站起来，裹了件外袍就冲了出去。
只见梧涵舟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桌沿，另一只手捂着心口，脸色苍白得像纸，嘴角竟溢出了丝血迹。他身前的地上，散落着几件干净的衣服，想来是刚才拿衣服时没站稳，摔了一跤。
“梧涵舟！”凰北焱冲过去扶住他，指尖触到他的手臂，竟冰得像块玉。“你怎么了？！”
梧涵舟抬头看他，眼神有些涣散，嘴角却还扯着抹笑：“没事……老毛病了。刚才动用灵力太急，有点反噬。”
“反噬？”凰北焱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梧涵舟之前说过的“旧疾”，又想起他身上偶尔出现的灵力波动，难道……“是不是和你的劫数有关？”
梧涵舟的眼神闪了闪，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反手抓住凰北焱的手，指尖冰凉：“扶我到榻上歇歇就好。别大惊小怪。”
凰北焱却不肯放手。他扶着梧涵舟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榻上，又拿了床被子盖在他身上。看着他苍白的脸和嘴角的血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涩。
“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他蹲在榻边，看着梧涵舟的眼睛，“你的劫数，你的反噬，还有你不能离开悬崖的原因……你是不是都知道些什么？”
梧涵舟沉默了片刻，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指尖依旧冰凉，动作却很轻：“等你伤好了，我再告诉你。”
“为什么要等？”凰北焱抓住他的手，“现在不能说吗？”
“现在说了，你又要急着逞强了。”梧涵舟笑了笑，眼神里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他看不懂的温柔，“你的伤还没好，昆仑墟的线索也没找到。等这些事了了，我什么都告诉你。”
凰北焱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自己的身影，清晰又执拗。他知道梧涵舟决定的事，轻易不会改。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松了手，却将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用掌心的温度去暖他冰凉的指尖。
“好。”他说，声音有些哑，“我等。但你不许再像刚才那样，为了给我疗伤，不顾自己的身体。”
梧涵舟的指尖动了动，反握住他的手。两人的手交叠在被子上，一个温热，一个冰凉，却奇异地契合。
“好。”他低声应道，眼底的笑意终于染上了些真实的暖意。
窗外的天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棂洒进来，在榻边投下片温暖的光影。药炉里的药香还没散尽，混着两人身上的气息，在小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竟有种岁月静好的安稳。
凰北焱守在榻边，看着梧涵舟渐渐沉睡的脸，心里忽然一片清明。不管他的劫数是什么，不管背后的阴谋有多复杂，他都不会再让他一个人扛了。
就像幻境里说的那样——你在哪，我在哪。
他轻轻握紧了梧涵舟的手，指尖传来的冰凉温度，竟让他觉得无比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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