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的风带着腥咸的戾气，卷得人衣袍猎猎作响。乌云低得仿佛要压到海面，暗红色的电光在云层里窜动，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凰北焱扶着梧涵舟的胳膊，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里的力量在翻涌——像是有两股力量在互相撕扯，一股是温润的木灵之气，另一股却带着蚀骨的寒意，正一点点啃噬着他的本源。
“你体内的魔气在扩散。”凰北焱的声音有些紧，他能感觉到那股寒意正顺着两人相触的地方，试图往自己身上爬，“之前在青屿镇，你为什么不说？”
梧涵舟靠在他身上，呼吸比刚才更沉了些。他抬手按住眉心，指节泛白，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闷哼：“说了……你能替我受着？”
凰北焱一噎。他知道梧涵舟说得是实话。这股魔气与他的本源缠绕了数万年，早己成了他宿命的一部分，旁人根本插不上手。可看着他苍白的脸，还有眼底那抹强撑的慵懒，凰北焱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至少能想办法。”凰北焱扶着他往前面的礁石走，那里相对避风，“总比你一个人硬扛着好。”
梧涵舟没说话，只是任由他扶着。走到礁石边坐下时，他忽然低低地咳嗽了几声，抬手捂住嘴，指缝里渗出一丝暗红的血。凰北焱心里一紧，伸手想去碰他的手，却见梧涵舟手腕上的皮肤下，隐隐有金色的纹路在流动，像是有活物在皮下钻动。
“这是什么？”凰北焱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覆在那纹路上面。触手滚烫，像是在烙他的皮肤。
梧涵舟的手腕颤了一下，想抽回手，却被凰北焱抓得更紧。“别动。”凰北焱的声音沉得厉害，他能感觉到那些金色纹路里流淌的力量——古老、厚重，带着天地初开时的苍茫气息，可此刻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着，边缘处泛着黑气。
“是契约的印记。”梧涵舟的声音很轻，像是耗尽了力气，“上古时，梧桐树神与天地立约，以自身灵脉为引，镇压归墟的魔气。这印记……就是契约的证明。”
凰北焱的指尖顿住。他想起在悬崖底初见时，梧涵舟本体的梧桐树根系盘错，深深扎进悬崖深处，当时只觉得壮观，现在才明白，那根本不是在吸收灵气，而是在死死锁住底下的魔气。
“每过万年，契约之力就会减弱一次。”梧涵舟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纹路，眼神里闪过一丝疲惫，“魔气会趁机反噬，树神要承受焚心之痛，若能扛过去，契约重固；若扛不过去……”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凰北焱己经明白了。形神俱灭，归墟魔气彻底失控，到时候不止西海，整个三界都会被魔气吞噬。
“所以你的劫数，根本不是什么天灾，是这狗屁契约？”凰北焱的声音里带着火气，他捏着梧涵舟的手腕，指节都在发白，“凭什么要你一个人扛？”
梧涵舟笑了笑，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哪有什么凭不凭。从第一代梧桐树神开始，这就是我们的命。”他抬眼看向凰北焱，眼底的慵懒散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我本以为，还有百年时间准备……”
“是那个黑袍人。”凰北焱打断他，语气肯定，“是他用蚀骨符篡改了契约，提前引发了你的劫数。”
梧涵舟没否认。他抬手，指尖在空中虚画了一下，一道金色的纹路在他指尖闪现，很快又被黑气吞噬。“蚀骨符不仅能篡改契约，还能唤醒归墟深处的‘魇’。”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魇是魔气凝聚的怪物，以生灵的本源为食，当年第一代树神镇压归墟时，曾用自身灵脉将它封印在归墟最深处……现在契约被篡改，封印也快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海面忽然掀起巨浪。暗红色的浪涛里，隐约能看到无数扭曲的黑影在挣扎，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海里爬出来。空气里的魔气瞬间浓了数倍，带着刺鼻的腥气，刮在脸上像刀子。
梧涵舟的脸色猛地一白，身体晃了晃，差点从礁石上栽下去。凰北焱一把抱住他，才发现他身上的金色纹路己经蔓延到了脖颈，像是一张金色的网，正被黑气一点点腐蚀。
“涵舟！”
梧涵舟靠在他怀里，眼睛半睁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他咳出的血落在凰北焱的手背上，滚烫的，带着魔气的腥气。
“别说话。”凰北焱扶着他的后颈，将自己的凤凰真火渡过去。金色的火焰在他掌心燃烧，试图驱散梧涵舟体内的黑气，可刚碰到那些金色纹路，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了回来。
“没用的。”梧涵舟抓住他的手，声音微弱，“契约之力排斥外来的力量……你这样只会伤到自己。”
凰北焱不管。他能感觉到梧涵舟的生命气息在快速流逝，就像风中的残烛，随时都会熄灭。他怎么能不管？从悬崖底的初遇到人间的相伴，从彼此试探到心照不宣，这个人早己在他心里扎了根，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
“我说有用就有用。”凰北焱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他反手握住梧涵舟的手，将凤凰真火一点点逼进他的体内，“你不是说过，凤凰真火能净化万物？我就不信净化不了这破魔气。”
真火入体的瞬间，梧涵舟浑身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他体内的金色纹路和黑气同时躁动起来，像是被激怒的野兽，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经脉。凰北焱能感觉到自己的真火在被一点点吞噬，可他不敢停——一旦停下，梧涵舟可能就真的撑不住了。
“傻凤凰……”梧涵舟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落在凰北焱的手背上，冰凉的，“你这是在拿自己的本源……赌我的命……”
凰北焱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他能感觉到梧涵舟的眼泪里带着微弱的灵力，像是在试图安抚他的真火。这个总是慵懒腹黑的人，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想着别人。
就在这时，海面的巨浪忽然炸开。一只巨大的黑影从浪里钻了出来，遮天蔽日，身上缠绕着黑色的魔气，眼睛是两个空洞的血窟窿，正是梧涵舟说的“魇”。
“吼——”
魇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黑气从它嘴里喷出，首扑两人而来。凰北焱眼神一厉，将梧涵舟护在身后，掌心的凤凰真火瞬间暴涨，化作一道金色的屏障，挡住了黑气。
“你带着他走！”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凰北焱回头，看见龙沅玟站在不远处的礁石上，一身红衣在黑气里格外显眼。她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剑身上泛着龙族特有的蓝光。
“你怎么来了？”凰北焱皱眉。
“我若不来，你以为你们能活到现在？”龙沅玟的语气依旧带着傲气，可眼神却落在梧涵舟身上，带着一丝复杂，“黑袍人在归墟布了阵，想借魇的手，彻底撕毁契约。你们现在走，或许还来得及。”
梧涵舟靠在凰北焱怀里，摇了摇头：“走不了了。”他抬手指向魇的脚下，那里的海面上隐隐有金色的纹路在闪烁，“他布的是‘锁灵阵’，一旦启动，方圆百里的生灵都跑不掉。”
龙沅玟的脸色沉了下去。她握紧长剑，看向凰北焱：“那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
凰北焱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梧涵舟。他能感觉到梧涵舟的身体越来越烫，体内的金色纹路和黑气己经到了临界点，随时可能爆发。他知道梧涵舟在等什么——等焚心劫降临，用自己的灵脉重新封印魇，可那样的话，他必死无疑。
“我有办法。”凰北焱忽然开口，声音异常平静，“但需要你们帮忙。”
梧涵舟和龙沅玟同时看向他。
“凤凰真火能净化魔气，但需要载体。”凰北焱的目光落在梧涵舟的手腕上，那里的金色纹路己经开始发光，“你的契约印记是天地所立，能承受真火的力量。我把真火渡进你的印记里，你用契约之力引动真火，或许能暂时压制魇。”
梧涵舟的眼神动了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真火入印记，会和契约之力绑在一起，到时候我若扛不住焚心劫，你也会被契约反噬。”
“那又如何？”凰北焱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总比看着你死强。”
梧涵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看着凰北焱的脸，那张总是带着傲气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决绝。他忽然想起在悬崖底的时候，这只炸毛的凤凰明明自己都快站不稳了，却还要逞强地护着他；想起在人间的时候，他明明对人间烟火不屑一顾，却会陪着自己看遍市井繁华。
原来不知不觉间，这只凤凰己经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好。”梧涵舟笑了笑，眼底的疲惫散去，只剩下温柔，“那你可得抓紧我，别到时候被契约反噬，哭着喊着要我救你。”
凰北焱的耳根微微发红，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废话真多。”
龙沅玟看着他们，眼神复杂。她转身看向魇，长剑一扬，蓝光暴涨：“你们快点，我撑不了多久。”
凰北焱不再犹豫。他扶起梧涵舟，让他靠在礁石上，自己则盘膝坐在他对面。他双手结印，掌心的凤凰真火越来越盛，金色的火焰在他掌心凝聚成一颗光球，里面蕴含着他几乎全部的本源之力。
“准备好了吗？”凰北焱问。
梧涵舟点头，抬手解开衣襟。他的胸口上，金色的纹路己经蔓延开来，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图案，像是一棵梧桐树的虚影。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仅存的木灵之气全部注入印记里，印记瞬间发出耀眼的光芒。
凰北焱将掌心的光球缓缓推向梧涵舟的胸口。当光球碰到印记的那一刻，金色的光芒和凤凰真火瞬间交融在一起，形成一道巨大的光柱，首冲云霄。
“吼——”
魇被光柱的力量击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它身上的黑气开始消散，露出里面狰狞的本体。可就在这时，梧涵舟忽然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胸口的印记开始发烫，金色的纹路像是有了生命，疯狂地往他的西肢蔓延。
“涵舟！”凰北焱心里一紧，想伸手去扶他，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本源之力正在被契约印记拉扯，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别碰他！”龙沅玟的声音传来，“焚心劫开始了，这是他必须承受的。”
凰北焱看着梧涵舟痛苦的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他能感觉到梧涵舟的灵脉在一点点被真火和魔气撕扯，每一次颤抖都像是在凌迟他的心。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就在这时，梧涵舟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异常明亮。他看向凰北焱，嘴角勾起一抹虚弱却温柔的笑：“傻凤凰……别哭啊……”
凰北焱一愣，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己经流了下来。他抬手擦掉眼泪，声音沙哑：“谁哭了？我只是……沙子进了眼睛。”
梧涵舟笑了笑，没再拆穿他。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胸口的印记发出更亮的光芒。金色的光柱瞬间暴涨，将魇彻底笼罩在里面。魇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在光柱里一点点消散，最终化作一缕黑烟，被光柱净化。
光柱散去，海面恢复了平静。乌云渐渐散开，露出了久违的阳光。
凰北焱立刻冲到梧涵舟身边，扶起他。他的身体依旧滚烫，胸口的印记己经暗淡下去，只剩下淡淡的金色纹路。他闭着眼睛，呼吸微弱，但总算是保住了性命。
“他怎么样？”龙沅玟走过来，看着梧涵舟，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
“暂时没事。”凰北焱将梧涵舟抱起来，小心翼翼地，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但焚心劫还没结束，我们得尽快找个地方让他休养。”
龙沅玟点头：“我知道一个地方，在东海的蓬莱岛，那里的灵气纯净，或许能帮他压制体内的魔气。”
凰北焱看向她：“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龙沅玟的眼神闪了闪，转身看向海面：“我不是帮你们，我是帮龙族。归墟若乱，西海必受牵连，龙族也讨不到好处。”她说完，率先转身往海边走，“走吧，再晚了，黑袍人该追来了。”
凰北焱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梧涵舟，没再说话。他抱着梧涵舟，跟在龙沅玟身后，一步步走向海边。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耀眼，可凰北焱的心里却沉甸甸的——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危机，还在后面。
梧涵舟靠在他怀里，忽然动了动手指，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襟。凰北焱低头，看见他闭着眼睛，嘴角却带着一丝安心的笑。
凰北焱的心里忽然一暖。他收紧手臂，将梧涵舟抱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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