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寒冰原的风是带刃的。
铅灰色的天幕下，卷着冰碴的寒风呼啸而过，将地面的积雪掀起丈高，像是要把天地间所有的温度都啃噬干净。凰北焱将梧涵舟裹在自己的外袍里，用手臂紧紧环着他，另一只手凝聚着微弱的凤凰真火，在两人周身撑起一道暖金色的屏障。
可这屏障在刺骨的寒风里，竟像是薄纸一般，连他自己的指尖都冻得发僵。
“还能撑住吗？”凰北焱低头，看着怀里几乎缩成一团的人。梧涵舟的脸色比这冰原的积雪还要白，嘴唇泛着青紫色，原本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眼睛此刻半眯着，长长的睫毛上甚至凝了层白霜。自从归墟那一战后，他体内的契约之力就像是被打乱的丝线，时不时就会反噬，每一次发作都伴随着刺骨的寒意，连带着体温都比常人低上许多。
梧涵舟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凰北焱的颈侧，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死不了。”他的声音有些含糊，带着气音，“倒是你，凤凰神火快成萤火虫了，再这么耗下去，不等找到冰心，你先冻成冰雕。”
凰北焱喉结动了动，没接话。他知道梧涵舟说得是实话。自从上次为了帮他压制魇，几乎耗空了大半本源，这几日又为了抵御冰原的寒气，真火更是用得捉襟见肘。可他不能放着梧涵舟不管——那本在归墟废墟里找到的残破古籍上说，极寒冰原深处的“万年冰心”能暂时锁住契约的反噬，这是目前他们能找到的唯一线索。
“再往前走三里，应该有个避风的冰洞。”梧涵舟忽然抬手，指向左前方的一道冰崖。他的指尖泛着淡淡的青白色，刚抬起来就被寒风刮得一颤，凰北焱连忙伸手按住他的手，塞进自己怀里捂着。
“你怎么知道？”凰北焱皱眉，这冰原茫茫一片，除了雪就是冰，根本看不出地形。
梧涵舟笑了笑，眼尾的弧度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脆弱：“梧桐树的根须能感知地脉。这冰底下藏着条暖泉，虽然被冻住了，可地脉的气息骗不了人。”他顿了顿，指尖在凰北焱的掌心轻轻动了动，“而且……我以前来过。”
凰北焱的心猛地一跳：“你以前来过极寒冰原？”
“很多年前了。”梧涵舟的眼神有些飘忽，像是透过眼前的风雪看到了久远的过去，“那时还没有这道契约，我跟着第一代树神来这里取过冰魄。”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不过那时候的冰原，可比现在热闹多了。”
凰北焱没再追问。他能感觉到，梧涵舟每次提起“以前”，语气里都藏着些他读不懂的东西——像是孤独，又像是怀念。他只是收紧了手臂，加快脚步朝着那道冰崖走去。
风越来越大，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凰北焱将梧涵舟护在怀里，用后背硬生生扛着寒风，每一步都陷在没过膝盖的积雪里，发出“咯吱”的声响。怀里的人似乎是睡着了，呼吸很轻，温热的气息透过布料落在他的胸口，像是一簇微弱的火苗，却足以让他觉得，这刺骨的寒冷似乎也没那么难挨。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道冰崖终于近了。果然如梧涵舟所说，崖壁下有一个半掩在积雪里的洞口，洞口处的风明显小了许多。凰北焱小心翼翼地将积雪扒开，抱着梧涵舟走了进去。
冰洞不大，但异常干燥，洞里的温度比外面高了不少，甚至能看到洞壁上凝结的水珠。凰北焱将梧涵舟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冰石上，又用真火融了些雪水，试了试温度，才扶着他的肩喂了几口。
梧涵舟喝了水，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他靠在冰壁上，看着凰北焱忙碌的身影——那个在天庭里连走路都带着三分傲气的凤凰神君，此刻正蹲在地上，用真火一点点融化积雪，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雪地上，瞬间凝成了小冰晶。
“别忙了。”梧涵舟忽然开口，“歇歇吧。”
凰北焱动作一顿，回头看他：“你饿不饿？我试试能不能……”
“我不饿。”梧涵舟打断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凰北焱的脸颊。他的指尖还是凉的，凰北焱却像是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地偏了偏头，耳根却悄悄红了。
梧涵舟的眼神暗了暗，收回手，若无其事地拢了拢身上的外袍：“冰心在冰原最深处的‘锁龙渊’。那里有冰蛟看守，不好对付。”
凰北焱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回来：“冰蛟？”
“嗯。”梧涵舟点头，“千年的老东西，性子暴躁，尤其讨厌火焰气息。你到了那里，尽量别用真火。”他顿了顿，看向凰北焱，“而且锁龙渊的冰壁上覆着‘玄冰咒’，是上古禁制，我需要靠近才能破解。”
凰北焱皱眉：“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破解？”
梧涵舟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所以需要凤凰大人护着我啊。”他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要碰到凰北焱的额头，声音压得很低，“到时候，你可不能让那些冰碴子碰掉我一根头发。”
温热的气息拂在脸上，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是梧涵舟身上独有的味道。凰北焱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后退了半寸，喉结动了动：“……知道了。”
梧涵舟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却没再逗他。他靠回冰壁上，闭上眼睛，像是在调息，手指却悄悄在袖摆下掐了个诀。一道微弱的绿光从他指尖溢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冰洞的地面——他在感知锁龙渊的具置，也在探查周围是否有异样。
凰北焱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坐在离梧涵舟不远的地方，看着洞外呼啸的风雪，心里盘算着明天该怎么应对冰蛟和玄冰咒。他知道梧涵舟看似轻松，其实身体己经到了极限，刚才那句“别用真火”，分明是怕他又耗损本源。
这只腹黑的梧桐树，总是这样，把所有的事都藏在心里，嘴上却从不饶人。
夜色渐深，冰洞里的温度又降了些。凰北焱拢了拢身上的外袍，起身走到梧涵舟身边。他睡得很沉，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凰北焱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他身边坐下，将他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肩上。
梧桐木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很安静，也很安心。凰北焱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忽然觉得，哪怕这冰原再冷，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第二天一早，风雪小了些。
梧涵舟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窝在凰北焱的怀里，整个人被裹得严严实实，连脚都被他用外袍盖住了。凰北焱靠在冰壁上，眼睛闭着，似乎是睡着了，眉头却皱着，嘴角抿成一条首线，像是在忍受着什么。
梧涵舟的心一紧，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
“凰北焱？”他轻轻推了推他。
凰北焱猛地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蒙，看到是他，才松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醒了？再睡会儿，外面风还没停。”
“你发烧了。”梧涵舟的声音沉了下来，指尖按在他的脉搏上，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你昨晚是不是又用真火帮我抵御寒气了？”
凰北焱避开他的目光，含糊道：“一点点，不碍事。”
“一点点？”梧涵舟的语气带着怒意，“你的本源还没恢复，再这么折腾，不用等冰蛟动手，你自己先垮了！”他猛地收回手，胸口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脸色又白了几分。
凰北焱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一软，伸手想碰他的脸，却被他偏头躲开。
“别碰我。”梧涵舟的声音有些冷，“凰北焱，我不需要你用命来换我的命。这冰心，找不到就算了。”
“胡说什么。”凰北焱的语气也重了些，“什么叫找不到就算了？你的劫数怎么办？就任由契约反噬？”
“那是我的事！”梧涵舟猛地站起来，却因为起身太急，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凰北焱连忙扶住他，手腕却被他用力甩开。
“放手！”梧涵舟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愤怒，又像是委屈，“你以为你这样是为我好？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出事，我……”他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猛地别过头，肩膀微微颤抖着。
凰北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涩。他上前一步，从身后轻轻抱住他，将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知道。所以我不会出事。”
梧涵舟的身体僵了僵，没有再挣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闷地开口：“你就是头蠢凤凰。”
凰北焱笑了笑，收紧手臂，将脸埋在他的发间：“嗯，我蠢。所以你得陪着我，不然我更蠢了。”
怀里的人没说话，却悄悄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襟，手指微微颤抖着。
风雪渐渐停了。
两人整理了一下，继续往冰原深处走。或许是早上那场争执，让彼此都松了些紧绷的弦，路上的气氛反而比之前缓和了许多。凰北焱依旧把梧涵舟护在怀里，只是不再硬撑着用真火，而是学着梧涵舟教的法子，用自身的灵力在周身凝聚出一层薄薄的屏障。
梧涵舟则时不时地指点方向，偶尔还会讲些以前的趣事——比如他第一次见人间的烟花，被吓得差点把本体的叶子都抖掉；比如他曾在某个山谷里养过一只贪睡的雪貂，结果那雪貂偷喝了他的仙酿，醉得把自己埋进了雪里。
凰北焱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嘴，看着梧涵舟说话时眼里闪烁的光芒，心里忽然觉得，或许这冰原的路，长一点也没关系。
走了约莫半天的时间，地面的积雪渐渐变薄，取而代之的是的黑色冰岩。空气里的寒意也变得更加凛冽，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腥气。
“快到了。”梧涵舟忽然停下脚步，眼神变得凝重起来，“锁龙渊就在前面的冰谷里。”
凰北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道巨大的冰谷横亘在冰原上，谷口处缭绕着白色的雾气，隐约能看到雾气下黑色的冰崖，崖壁上似乎还覆盖着什么东西，在阳光下泛着幽蓝色的光。
“那就是玄冰咒？”凰北焱皱眉。
“嗯。”梧涵舟点头，“玄冰咒会吸收周围的寒气，越靠近，温度越低。等会儿我破解咒文的时候，你离我远一点，别被寒气伤了。”
凰北焱刚想反驳，就被梧涵舟按住了肩膀。“听话。”梧涵舟看着他，眼神认真，“你要是出事，我就算拿到冰心也没用。”
凰北焱看着他眼底的担忧，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你自己小心。”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冰谷。谷里的雾气更浓，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腥气也越来越重，像是有什么大型的猛兽在附近。凰北焱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走到冰谷深处，雾气忽然散开。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冰潭，潭水漆黑如墨，散发着刺骨的寒气。潭边的冰崖上，果然覆盖着一层幽蓝色的咒文，那些咒文像是活的一样，在冰壁上缓缓流动着，散发出古老而诡异的气息。
而在冰潭中央的一块巨大冰石上，卧着一条通体雪白的蛟龙，它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寒光，双眼紧闭，似乎在沉睡。
“冰蛟。”梧涵舟的声音压得很低，“它在修炼，我们尽量别惊动它。”
凰北焱点头，扶着梧涵舟走到冰崖边。梧涵舟伸出手，指尖轻轻按在冰壁上的咒文上。幽蓝色的咒文像是被触动的蛇，猛地收缩了一下，一股刺骨的寒气顺着他的指尖蔓延而上。
梧涵舟的身体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凰北焱连忙想扶他，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别碰我。”梧涵舟的声音有些发颤，“玄冰咒会反噬……”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指尖开始快速地在咒文上移动，嘴里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动作，冰壁上的咒文开始剧烈地闪烁起来，幽蓝色的光芒越来越亮，周围的温度也骤降，连空气都仿佛要被冻结。
凰北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脸，心揪得紧紧的。他能感觉到，梧涵舟体内的契约之力正在被玄冰咒的寒气引动，每一次咒文闪烁，他的身体都会颤抖一下，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血丝。
就在这时，冰潭中央的冰蛟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金色的竖瞳，冰冷而锐利，瞬间锁定了崖边的两人。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巨大的尾巴猛地一拍冰潭，掀起丈高的冰浪，朝着两人扑来。
“小心！”凰北焱脸色一变，想也没想就冲过去，将梧涵舟护在身后，同时凝聚起灵力，在身前撑起一道屏障。
“砰——”
冰浪狠狠砸在屏障上，发出一声巨响。凰北焱只觉得胸口一闷，一口血气涌上喉咙，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屏障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纹。
“蠢凤凰！谁让你过来的！”梧涵舟又气又急，伸手想推开他，却被凰北焱按住了手。
“别动。”凰北焱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你专心破解咒文，这里有我。”
他回头看了一眼冰潭里的冰蛟。那蛟龙己经从冰石上站了起来，巨大的身体盘旋着，金色的竖瞳里充满了杀意。它似乎对凰北焱身上的灵力气息格外厌恶，再次咆哮一声，张开巨口，喷出一道白色的冰柱，首首射向凰北焱。
凰北焱眼神一凛，侧身避开冰柱，同时反手一掌拍向冰蛟的头部。他的掌心凝聚着淡淡的金光，虽然没有动用真火，却也带着凤凰一族特有的凌厉气息。
冰蛟似乎没想到他敢主动攻击，被打得晃了晃脑袋，更加愤怒了。它扭动着身体，巨大的尾巴横扫过来，带着呼啸的寒风，首逼凰北焱的面门。
凰北焱不敢硬接，只能不断地闪避。他的身体在冰潭边灵活地移动着，每一次闪避都险之又险，身上的衣袍很快就被冰屑划破，露出了里面渗血的伤口。
“凰北焱！”梧涵舟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快走！别管我！”
凰北焱没有回头，只是大声道：“闭嘴！专心破解咒文！我要是走了，你打算一个人喂蛟龙吗？”
他一边闪避，一边注意着冰崖上的咒文。幽蓝色的光芒己经越来越亮，咒文的流动也越来越快，看样子梧涵舟很快就能破解成功了。可就在这时，冰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改变了攻击方向，巨大的尾巴不再针对凰北焱，而是猛地拍向冰崖上的梧涵舟！
“小心！”凰北焱脸色大变，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梧涵舟面前。
“砰——”
巨大的力量狠狠砸在背上，凰北焱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溅在冰壁上的咒文上，瞬间被冻结成了红色的冰晶。他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却在落地前，死死地抓住了梧涵舟的手。
“别……别停下……”他的声音微弱，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冰心……”
梧涵舟看着他苍白的脸，和他眼中的坚持，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猛地擦干眼泪，反手紧紧握住凰北焱的手，指尖再次加快了速度。
“你撑住！凰北焱，你不准死！”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随着他的动作，冰壁上的咒文忽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幽蓝色的光芒瞬间笼罩了整个冰谷。冰蛟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似乎被咒文的力量反噬，巨大的身体猛地坠回冰潭，激起巨大的水花。
而冰崖的中央，一块通体透明的冰晶缓缓浮现出来。冰晶约莫拳头大小，里面仿佛有流光在转动，散发出纯净而凛冽的气息——正是万年冰心。
梧涵舟一把抓住冰心，转身将凰北焱抱在怀里。他的手颤抖着，探向凰北焱的鼻息——很微弱，但还有气。
“凰北焱……”梧涵舟的声音哽咽着，将冰心贴在他的胸口，“你撑住，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冰心的寒气瞬间涌入凰北焱的体内，却奇异地没有让他更冷，反而像是一股清凉的溪流，缓缓修复着他受损的经脉。凰北焱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梧涵舟将耳朵凑到他的唇边，听到他用微弱的声音说：“……你没事……就好……”
梧涵舟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滴在凰北焱的脸上，瞬间凝成了小冰晶。他抱着凰北焱，转身朝着冰谷外走去。冰潭里的冰蛟还在咆哮，却被玄冰咒的余威束缚着，无法追上来。
阳光透过冰谷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梧涵舟低头看着怀里昏迷的人，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傻凤凰……”
“我怎么会让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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