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的血色尚未褪尽，梧桐根须枯萎的焦黑痕迹还嵌在礁石缝里。凰北焱抱着梧涵舟跪在浅滩上，指尖反复他腕间那道淡青色的契约纹——方才为破锁灵阵，这纹路几乎要崩裂开来，此刻虽勉强凝住，却像条勒进骨肉的锁链，每一寸都渗着痛。
“别碰。”梧涵舟的声音从发间传来，带着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沙哑。他挣扎着想抬头，却被凰北焱按回肩头。凤凰真火的温度透过衣料渗进来，烫得他睫毛颤了颤，“锁灵阵的反噬还没散，你碰了会引火烧身。”
“我不怕。”凰北焱的指尖更紧地扣住他的腰，指腹擦过他后背湿透的衣料，那里隐约能摸到凹陷的骨节——这阵子为寻缓解劫数的法子，梧涵舟瘦得厉害。他喉结动了动，声音闷得像被海浪堵住，“你早就知道劫数会在这个时候来，对不对？”
梧涵舟沉默了。海风卷着咸腥气扑在脸上，他能感觉到凰北焱的心跳得又急又重，像要撞碎胸口的骨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勾住凰北焱胸前的衣襟——那里别着片梧桐叶，是在鲛人岛时他亲手替他别上的，叶尖还凝着点他的木灵之气。
“锁灵阵是引子。”他低声说，指腹着布料上绣的凤凰纹，“我这劫数本就与天地契约相连，他们布下锁灵阵，既是为了引你涅槃，也是为了逼我的劫数提前。”
凰北焱的手猛地收紧。他想起在祭坛上看到的那句“以凤为引，以梧为锁”，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所以你破阵时故意引反噬入体，是为了……”
“为了看看这劫数到底藏着什么。”梧涵舟打断他，忽然抬起头。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却映着海面的碎光，亮得惊人，“锁灵阵的阵眼用了归墟的浊气，我若不趁机探探底细，等劫数真的来了，我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说话时，指尖轻轻碰了碰凰北焱的下颌，动作带着惯有的慵懒，却又藏着一丝不容错辨的认真。“北焱，你听好。我这劫数每千年一次，每次发作都会剥离我一部分神魂，与天地契约相缠。他们想借你的涅槃之火烧开归墟，就得先让我的劫数彻底爆发——到那时，我的神魂会与契约融为一体，归墟的封印自然会松动。”
凰北焱的指尖沁出冷汗。他能感觉到梧涵舟的气息在一点点变弱，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那我们现在就走！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等劫数过了……”
“躲不掉的。”梧涵舟摇摇头，忽然笑了笑。他的笑容在海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却又带着种奇异的笃定，“这契约本就是以身相殉的东西，我躲到哪里，劫数就会追到哪里。何况……”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凰北焱的眉骨，“他们要的是你的涅槃之火，你躲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会把你找出来。”
话音未落，天空忽然暗了下来。不是日落的昏沉，是那种墨汁泼满宣纸的浓黑，连海面的碎光都被吞得一干二净。凰北焱抬头，只见原本晴朗的天幕上不知何时聚起了乌云，云层里翻涌着紫黑色的电光，像无数条扭曲的蛇。
“来了。”梧涵舟的声音沉了下去。他扶着凰北焱的手臂站起身，墨绿色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衣摆处的梧桐叶暗纹竟在这诡异的天色里泛出微光，“比我预想的要快。”
凰北焱周身的凤凰真火瞬间燎起半尺高，金红色的火焰映得他眼底通红。“我护着你。”他抓住梧涵舟的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不管是什么东西，我都把它烧干净！”
梧涵舟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着他虎口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傻凤凰。”他低声说，眼底的碎光渐渐变成了温柔的涟漪，“这是我的劫数，你护不住的。”
他话音刚落，云层里的紫电忽然劈了下来。不是一道，是无数道，像一张巨大的网，瞬间将两人笼罩其中。凰北焱想也没想就将梧涵舟护在身后，凤凰真火在身前凝成一道金色的屏障。然而那紫电落在屏障上时，竟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屏障表面瞬间出现了细密的裂痕。
“这不是普通的雷电。”梧涵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凝重，“是天地契约的力量，能首接伤神魂。”
凰北焱咬紧牙关，指尖的火焰更盛。他能感觉到那紫电正透过屏障渗透进来，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得他神魂发疼。但他不敢退——他身后就是梧涵舟，是他拼了命也要护住的人。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手心一暖。梧涵舟的指尖在他掌心画了个符，那符竟化作一片梧桐叶的模样，瞬间融入他的体内。紧接着，他感觉到一股温和的木灵之气顺着血脉流遍全身，那些刺得他发疼的紫电竟奇迹般地退了下去。
“涵舟？”他惊讶地回头。
梧涵舟却没有看他。他仰着头，望着头顶翻涌的乌云，墨色的瞳孔里映着紫电的光，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北焱，你还记得我们在悬崖底时，你总嫌我那棵树长得丑吗？”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凰北焱一愣。他想起在悬崖底的日子，那时他刚化为人形，总爱坐在梧涵舟的本体上，一边挑拣着不够光滑的树皮，一边嘴硬地说“这破树连凤凰木的一根枝丫都比不上”。那时梧涵舟总是笑着摇头，指尖拂过他的发顶，说“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去看真正的梧桐林”。
“记得。”他讷讷地说，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那不是普通的梧桐树。”梧涵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悠远，像是从千年岁月里传来，“那是天地契约的阵眼。我扎根在那里，就是为了镇压归墟的浊气。”他顿了顿，转过头看他，眼底的温柔像要溢出来，“所以北焱，你不用护着我。这劫数，我必须受着。”
他说话时，周身忽然泛起淡淡的绿光。那些绿光顺着他的指尖流出来，与空中的紫电交织在一起，竟形成了一道奇异的光幕。光幕里隐约能看到一棵巨大的梧桐树虚影，树根深深扎入地底，枝叶却伸向天空，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揽入怀中。
“这是……”凰北焱失声问道。
“天地契约的真相。”梧涵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上古时期，归墟的封印松动，浊气外泄，生灵涂炭。那时的梧桐树神以身殉道，与天地定下契约，以自身神魂为锁，镇压归墟。我是他的转世，这劫数，就是契约的反噬。”
他说话时，空中的紫电忽然变得狂暴起来。无数道紫电劈向梧涵舟，他却像是毫无所觉，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紫电穿透他的身体。凰北焱看到他的身体在紫电中一点点变得透明，像是要消散在空气里。
“不要！”他疯了般扑过去，却被那道光幕挡住。他用手捶打着光幕，指尖被磨得鲜血淋漓，“梧涵舟！你让我进去！我跟你一起受！”
梧涵舟在光幕里看着他，忽然笑了。他的笑容在紫电中显得有些模糊，却依旧温柔得让人心碎。“傻凤凰，你忘了？凤凰是不死的。”他轻声说，指尖穿过光幕，轻轻碰了碰凰北焱的脸颊，“等我渡了这劫数，你要记得去看梧桐林。那里的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他说话时，指尖的绿光忽然变得耀眼起来。那些绿光顺着凰北焱的脸颊流下来，竟在他的眼角凝成了一滴泪——那是一滴金色的泪，像融化的阳光，落在手背上时，竟发出了细微的“滋滋”声。
凰北焱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刺穿。他知道，那是梧桐泪，是树神最珍贵的东西，能护住神魂，也能……断情绝念。
“你混蛋！”他嘶吼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谁要你护着！我只要你活着！你听到没有！”
梧涵舟没有回答。他的身体在紫电中彻底变得透明，只剩下那道绿光还在与紫电纠缠。忽然，绿光猛地炸开，化作无数点荧光，像漫天的星辰。那些荧光落在海面上，竟开出了一朵朵白色的花——那是梧桐花，花瓣上还带着淡淡的绿光，像是在诉说着千年的等待。
就在这时，海面上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凰北焱猛地回头，只见远处的海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艘黑色的船，船头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脸上戴着青铜面具，看不清容貌。
“不愧是梧桐树神的转世，竟能引动天地契约的力量。”那人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不过可惜，你还是输了。”
他说话时，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根黑色的权杖。权杖顶端镶嵌着一颗黑色的珠子，珠子转动时，海面上的梧桐花竟瞬间枯萎，化作点点黑气，被珠子吸了进去。
“是你！”凰北焱的眼中燃起滔天怒火。他认出了那颗珠子——那是锁灵阵的阵眼，是这个人布下了锁灵阵，逼得梧涵舟的劫数提前！
“是我又如何？”那人冷笑一声，权杖指向天空，“凰北焱，你以为梧涵舟渡了劫数就没事了？你错了。他的神魂与天地契约相连，我只要吸收了这些梧桐花的精气，就能控制契约，到那时，归墟的封印……”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金红色的火焰打断。凰北焱周身的凤凰真火瞬间冲天而起，像一条愤怒的火龙，首奔那人而去。那人显然没料到凰北焱会突然出手，被火焰逼得连连后退。
“你以为没有梧涵舟，你还能拦得住我？”凰北焱的声音冰冷得像淬了毒，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将整个海面都烧干，“我告诉你，今天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要让你为涵舟偿命！”
他说话时，指尖的火焰忽然变得更加炽烈。那些火焰顺着他的指尖流出来，在空中凝聚成一只巨大的凤凰虚影。凤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啼鸣，展翅冲向那艘黑色的船。
船上的人脸色大变，急忙挥动权杖，无数道黑气从权杖中涌出，与凤凰虚影缠斗在一起。黑气与火焰碰撞，发出刺耳的“滋滋”声，海面上顿时掀起了滔天巨浪。
凰北焱站在浪涛中，周身的火焰越来越盛。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本源在燃烧，像是要将他的整个身体都烧尽。但他不在乎——梧涵舟还在等他，他不能死。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手心一暖。那滴金色的梧桐泪竟在他的手心里化开，化作一股温和的力量，顺着他的血脉流遍全身。他体内燃烧的本源瞬间稳定下来，凤凰虚影的力量却变得更加炽烈。
“涵舟……”他低声呢喃，眼底的泪水与火焰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是痛还是爱。
远处的黑色船上，那人显然己经撑不住了。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凤凰虚影，眼中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强的力量……”他失声喊道。
凰北焱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凤凰虚影将黑色的船吞噬。火焰中，他仿佛看到了梧涵舟的笑容，温柔得像春天的风。
“涵舟，我等你回来。”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温柔和坚定。
海面上的火焰渐渐熄灭，黑色的船己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焦黑的痕迹。天空中的乌云也慢慢散去，露出了晴朗的天幕。凰北焱站在海面上，望着空荡荡的海面，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他抬手摸了摸眼角，那里还残留着梧桐泪的温度。他知道，梧涵舟没有骗他。等梧桐林的花开了，他一定会回来。
他转身，朝着岸边走去。夕阳的光芒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知道，前路还有很多艰险，但他不怕。因为他的心里住着一个人，那个人会在梧桐林花开的时候，等着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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