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尘崖的午后总带着点昏昏欲睡的暖意。
巨梧的枝叶遮天蔽日，将树屋裹在一片阴凉里，只有几缕碎金似的阳光透过叶缝钻进来，落在竹榻边的石桌上。桌上放着半碟星莓，果子的酸甜气混着崖底特有的草木清香，漫在空气里，竟让人忘了时辰。
凰北焱趴在竹榻中央，右翼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片梧桐叶。叶尖被他啄得坑坑洼洼，边缘卷了边，像片被遗弃的旧物——就像他现在的处境。
方才他又试了一次飞离。借着崖底上升的暖气流，扑腾着翅膀往上冲了近十丈，眼看着就要触到崖壁的云雾，那层该死的结界又像堵无形的墙，“砰”地把他弹了回来。若不是梧涵舟眼疾手快，在他坠地前用藤蔓卷了他一把，他此刻怕是又要添几道新伤。
“哼，什么破结界。”他愤愤地用喙戳了戳榻上的竹篾，戳出个小印子，“等本君恢复了神力，定要把它烧个精光！”
“烧精光？”一个慵懒的声音从树屋门口传来，带着点笑意，“凤凰大人还是先想想怎么把翅膀上的绒毛长齐吧，别到时候结界没烧着，倒成了只‘秃毛火鸡’。”
凰北焱猛地抬头，就见梧涵舟斜倚在门框上，手里拎着个竹篮，篮里装着些新鲜的灵草，翠绿的叶子上还沾着晨露。他依旧穿着那件墨绿色的袍子，袍角被崖底的风拂得轻轻晃，墨色的长发松松地披在肩头，几缕发丝垂在颊边，被阳光染成了浅金，看着竟比平时柔和了几分。
“你少胡说！”凰北焱的羽毛“唰”地竖了起来，连颈间刚冒的嫩绒都炸成了一团，“本君的羽毛很快就长出来了！倒是你，整天守着这破崖，就不觉得闷？”
梧涵舟走进来，把竹篮放在石桌上，弯腰看着他，指尖屈起，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闷也比某些小凤凰强——飞不出去还硬闯，摔断了翅膀，难道要我天天喂你喝粥？”
“谁要你喂！”凰北焱梗着脖子躲开他的手，翅膀却没出息地往榻里缩了缩——方才被结界弹回来时，右翼确实撞得生疼，此刻被他一提，竟隐隐泛着酸。
梧涵舟哪能看不出他的窘迫，低笑一声，也不戳破，只是转身从竹篮里拣出几株带着淡紫色小花的灵草：“这是‘紫绒草’，捣成汁敷在伤处，能让羽毛长得快些。”
他说着，就拿过石桌上的石臼，慢悠悠地捣了起来。灵草被捣碎的清香漫开来，带着点微凉的药气，竟压过了星莓的酸甜。凰北焱偷偷瞥了一眼，见他指尖泛着淡淡的绿光，将灵草汁里的杂质滤得干干净净，动作熟稔又仔细，心里那点别扭忽然淡了些。
可一想到自己连飞都飞不出去，又忍不住烦躁：“就算羽毛长出来了又怎样？还不是困在这破地方。”
梧涵舟捣药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眼底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怎么，急着走？”
“自然！”凰北焱立刻道，“本君乃凤凰神君，岂能久困于这种地方？等我回去了，定要查清楚是谁在瑶池暗算我，把他扒了羽毛挫骨扬灰！”
他说得咬牙切齿，琥珀色的圆眼睛里燃着小火苗，倒真有几分当年在天庭时的傲气。可话一出口，又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灵力尽失，连化形都做不到，别说报仇，能不能走出这断尘崖都难说。眼底的火光暗了暗，蔫蔫地垂下了脑袋。
梧涵舟将捣好的紫绒草汁倒进一个小陶碗里，放在一边晾着，才慢悠悠地走回榻边，在榻沿坐下：“急也没用。你现在这状态，别说报仇，怕是刚飞出断尘崖，就被你那些仇家闻着味儿抓了去。”
“你！”凰北焱被他戳中痛处，又想炸毛，却被梧涵舟按住了脑袋。
“我可不是咒你。”梧涵舟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草木气，轻轻揉了揉他颈间的嫩绒，“你中的蚀灵花毒虽被压住了，但本源还虚着，至少得养三个月才能勉强化形。这期间若是被人发现，就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他的语气难得正经，没有了平时的调侃，听得凰北焱心头一沉。他当然知道自己处境危险——能在瑶池盛会上下手的，定然不是等闲之辈，说不定就在崖外等着他自投罗网。可让他就这么认了，他又不甘心。
“那怎么办？”他闷闷地问，声音低了些，没了刚才的炸毛，倒有了点委屈似的。
梧涵舟看着他这副样子，眼底的笑意软了些。他指尖敲了敲榻沿，像是在斟酌词句：“也不是没办法。”
凰北焱立刻抬起头，圆眼睛亮得像淬了光：“什么办法？”
“你留在这断尘崖。”梧涵舟道，“我这崖底有结界，寻常仙妖找不到。我本体的灵力能压制你体内的毒，紫绒草、云芝这些灵草也管够，保你三个月内能化形。”
凰北焱愣了愣：“留在这？”
“嗯。”梧涵舟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他背上的羽毛，“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凰北焱警惕地眯起眼——他就知道这腹黑树妖不会白帮忙。
梧涵舟看着他紧绷的样子，低笑一声：“别紧张，不是要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顿了顿，指尖在他羽毛上轻轻一点，“我要你……暂时留在我身边。”
凰北焱更警惕了：“留在你身边？你想干什么？”
“你看你，又炸毛。”梧涵舟无奈地捏了捏他的翅膀尖，“我总不能白养着一只凤凰吧？你留在我身边，偶尔……陪我走走，或者……让我借点你的气息。”
他说得含糊，没提结界的事——他还没摸透凰北焱的性子，若是贸然说“你能帮我破结界”，以这小凤凰的傲气，怕是会当场翻脸，以为自己被利用了。
凰北焱果然皱起了眉：“借我的气息？你想干什么？”
“也不干什么。”梧涵舟避开他的眼睛，拿起石桌上的紫绒草汁，用指尖蘸了点，轻轻涂在他右翼的撞伤处，“你是凤凰，气息里带着火灵，能中和崖底的寒气。我这老骨头受了几百年的寒气，借点你的气息暖暖身子，不行？”
他的指尖微凉，草汁涂在皮肤上带着点清凉的痒，凰北焱下意识地缩了缩，却没躲开。他看着梧涵舟低垂的眉眼，见他神色坦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再说，凤凰气息能驱寒，倒也合情合理。
可让他留在这，受一个树妖的“庇护”，还要被“借气息”，他这凤凰神君的面子往哪搁？
“我才不要！”他梗着脖子拒绝，“本君堂堂凤凰神君，岂能受制于人？大不了我自己出去找地方养伤！”
“哦？”梧涵舟挑眉，收回手，首起身看着他，“自己出去？去哪？去人间的山林里被猎人当珍禽抓了？还是去仙门地界被你仇家的眼线认出来？”
他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戳中要害：“你现在连化形都做不到，灵力也没恢复，出去就是给人送菜。留在这里，至少安全，还能快点养好伤。孰轻孰重，凤凰大人分不清？”
凰北焱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他当然知道梧涵舟说得对，可那点骄傲像根刺，扎得他难受。他偏过头，用喙啄着榻上的竹篾，不说话，羽毛却蔫蔫地垂了下来。
梧涵舟也不逼他，只是拿起那碟星莓，拣了颗最红的递到他嘴边：“先吃颗果子。想通了再答我也不迟。”
星莓的酸甜气飘进鼻腔，勾得凰北焱肚子咕咕叫。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下头，小口啄过那颗果子。甜津津的汁水在舌尖化开，却没压住心里的别扭。
他偷偷瞥了一眼梧涵舟。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梧桐捡了只凤凰》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这人正靠在榻边，指尖转着一颗星莓，眼神落在窗外的云雾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把他的睫毛映得很长，竟有了点落寞的样子。
他忽然想起梧涵舟说的“受了几百年的寒气”。是啊，这人被困在这崖底几百年，连出去看看都做不到，比他现在还可怜。自己留下来陪他走走，好像……也不算太亏？
而且……这几日被梧涵舟照顾着，灵草汤没断过，果子也管够，甚至比在天庭时还自在些——至少没人逼着他去应付那些虚礼，也没人提那个烦人的婚约。
“哼，本君可不是怕了那些仇家。”凰北焱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在这崖底太可怜，勉强留下来陪你几天。”
梧涵舟的指尖顿了顿。他转过头，看着凰北焱——小家伙正别着头，耳朵尖（如果凤凰有耳朵尖的话）红得发亮，翅膀却不自觉地往他这边挪了挪，显然是嘴硬心软。
他低笑出声，眼底的慵懒里漾开点真切的暖意：“哦？那多谢凤凰大人可怜了。”
“别叫我凤凰大人！”凰北焱立刻炸毛，“本君有名字！”
“哦？什么名字？”梧涵舟顺着他的话问，指尖的星莓递到他嘴边。
凰北焱犹豫了一下。他本不想暴露真名，可既然答应留下，总不能一首被“小凤凰”“秃毛鸡”地叫着。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高傲些：“本君名讳‘凰北焱’。记住了！”
“凰北焱……”梧涵舟低声重复了一遍，指尖轻轻敲了敲石桌，“好名字。北地之火，炽烈燎原，配得上凤凰神君。”
他难得正经的夸奖让凰北焱有些不自在。他别过头，假装理羽毛：“算你有眼光。”
“那交易就算成了？”梧涵舟笑着问，“我护你养伤，你留我身边‘取暖’？”
“什么取暖！”凰北焱纠正他，“是本君可怜你，陪你走走！”
“是是是，可怜我。”梧涵舟顺着他的话应下来，也不跟他争，只是拿起那碗紫绒草汁，“来，把药涂了。涂了好得快，免得某只‘可怜我’的凤凰总惦记着飞出去。”
凰北焱没再反驳，乖乖地把右翼伸了过去。梧涵舟的指尖蘸着草汁，轻轻涂在他的撞伤处，动作轻得很，生怕弄疼了他。微凉的草汁触到皮肤，竟奇异地压下了那点酸麻，舒服得凰北焱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对了，”梧涵舟忽然开口，“你既然留下来了，这树屋也得改改。”
凰北焱睁开眼：“改什么？”
“你不是嫌竹榻硬吗？”梧涵舟指了指他身下的竹榻，“我去剥点‘云棉草’的绒，给你铺层软垫。还有你昨天说星莓太酸，崖底东边有种‘蜜果’，甜得很，我明天去摘些。”
凰北焱愣了愣。他昨天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竹榻硌得慌，又嫌星莓不如天庭的“火晶果”甜，没想到这人竟记在了心里。
“谁、谁嫌硬了！”他嘴硬道，“本君只是随口说说！还有那什么蜜果，本君才不稀罕！”
“哦？”梧涵舟挑眉，故意停下手，“那就算了？”
“别！”凰北焱下意识地叫出声，见梧涵舟看他，又红着脸别过头，“……铺、铺了也没用，本君只是怕硌坏了翅膀，耽误养伤。”
梧涵舟低笑出声，没再逗他，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知道了，凤凰大人是为了养伤。”
涂完药，他把碗放在一边，起身道：“你歇着，我去采云棉草。”
“等等！”凰北焱叫住他。
梧涵舟回头：“怎么了？”
凰北焱犹豫了一下，用喙叼起榻边那片被他啄得坑坑洼洼的梧桐叶，递到他面前：“这个……给你。”
梧涵舟愣了愣。那片叶子边缘卷着，上面全是小牙印，看着狼狈又可笑。可他看着凰北焱别扭的样子——小家伙别着头，耳朵尖还红着，显然是鼓足了勇气才递出来的——心里忽然软了一下。
他伸手接过那片叶子，指尖触到叶面上温热的绒毛，竟觉得比握着什么珍宝还踏实。
“谢了。”他笑着道，“我会好好收着的。”
凰北焱“哼”了一声，别过头不再理他，翅膀却悄悄往榻中间挪了挪，给刚铺的草汁留出晾干的地方。
梧涵舟拿着叶子，转身走出了树屋。阳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回头看了眼树屋门口，见那只小凤凰正趴在竹榻上，偷偷用余光瞥他，嘴角忍不住勾得更高了。
他走到巨梧的主枝干下，抬手将那片带着牙印的梧桐叶插进了树身的缝隙里——那里放着他几百年间捡的零碎物件：一颗磨圆的石子，一片罕见的双色花瓣，还有半块从崖壁上掉下来的玉珏。如今多了片带着牙印的叶子，竟莫名地热闹了些。
“凰北焱……”他低声呢喃，指尖拂过那片叶子上的牙印，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利用也好，真心也罢。
至少此刻，他不是一个人了。
而树屋里，凰北焱趴在竹榻上，看着梧涵舟的身影消失在梧桐叶的阴影里，忍不住用喙蹭了蹭刚涂过药的右翼。那里还残留着梧涵舟指尖的微凉，和草汁的清香，竟让他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留在这断尘崖……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他晃了晃脑袋，把这个念头甩出去——他只是暂时留下！等伤好了，他立刻就走！才不是因为这树妖照顾得好，更不是因为……舍不得！
可眼角的余光瞥见石桌上那半碟星莓，他又忍不住啄了一颗。甜津津的汁水在舌尖化开，比刚才吃的那颗似乎更甜了些。
崖底的风轻轻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在笑这只口是心非的小凤凰。树屋外，梧涵舟采云棉草的身影在枝叶间若隐若现，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一场各怀心思的交易，就此敲定。
只是那时的他们都不知道，这“暂时”的停留，会变成后来上天入地的牵绊；这最初带着算计的“捆绑”，会缠成刻进骨血的执念。
此刻的断尘崖，只有暖风和清香，和两个别扭着靠近的灵魂。
夕阳西下时，梧涵舟抱着一大捧云棉草回来了。草绒雪白，软得像云，他铺在竹榻上，厚得能陷进去。凰北焱趴在上面，只露出个脑袋，眼睛亮晶晶的，却还嘴硬：“也就……勉强能睡。”
梧涵舟低笑一声，没拆穿他。他坐在石桌边，看着榻上的小凤凰蜷成一团，翅膀轻轻搭在云棉草上，像只终于找到暖窝的小兽，眼底的笑意软得像化不开的糖。
夜色渐深，崖底的星子亮了起来，缀在墨色的天幕上，比天庭的还要密。树屋里，竹榻上的小凤凰早己睡熟，呼吸均匀，连炸毛的羽毛都温顺地贴在身上。
梧涵舟坐在石桌边，手里捏着颗星莓，没吃，只是看着榻上的身影。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了层银辉，连那身洗得发旧的绿袍都显得柔和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穿过结界时的冰凉，和抱着凰北焱时的温热。
“凰北焱……”他低声呢喃，指尖在石桌上轻轻敲着，“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窗外的巨梧静静矗立，枝叶在夜风中轻摇，像是在应和，又像是在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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