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尘崖的暮色总来得比别处早。
巨梧的枝叶把夕阳滤成了碎金,落在树屋的石桌上,映得那碗血叶果捣的汁泛着暗红光晕。凰北焱捏着陶碗的手指泛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碗里的药汁还冒着热气,苦腥味混着蜂蜜的甜,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又涩又乱。
“怎么不喝?”梧涵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刚处理完伤口的沙哑。他刚用木灵之气掩去了结界边残留的龙族气息,墨色的衣袍下摆还沾着点崖底的湿土,走到石桌旁时,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凰北焱没回头,只是盯着碗里的药汁:“龙族的人都追到人间了,我们还非要再出去?”
“不然呢?”梧涵舟在他对面坐下,指尖敲了敲碗沿,“血叶果只够喝三日,三日之后毒若不清,你体内的灵力会更滞涩。总不能真困在崖底等他们找上门。”
凰北焱攥紧了碗沿。他当然知道梧涵舟说得对——龙族既然能找到集市,就迟早能摸到崖底,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去找药,顺便查探对方的底细。可一想到刚才那书生眼中的杀意,想到那道快得像闪电的水箭,他就忍不住心慌——不是怕自己遇险,是怕梧涵舟再为他受伤。
“我自己去。”他忽然开口,声音有点闷,“你留在崖底,他们要找的是我,不会为难你。”
梧涵舟低笑一声,指尖伸过来,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暖得像春日的阳光,瞬间驱散了他指尖的凉意。“傻凤凰。”他低声道,眼神里的戏谑淡了些,多了点真切的软,“没有你,我跨不过结界。你让我怎么留?”
凰北焱愣了愣,才想起这回事。梧涵舟离不开他,就像他此刻也离不开梧涵舟一样。他们是绑在一起的,从坠崖那天起就是。
“可是……”他还想说什么,却被梧涵舟打断。
“没有可是。”梧涵舟抽走他手里的药碗,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先喝药。喝完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凰北焱下意识地张嘴,药汁滑进喉咙,苦得他皱紧了眉,却没躲开。
“去了就知道。”梧涵舟笑了笑,又舀了一勺,“乖,喝完了才有力气应付那些小杂鱼。”
药汁很快见了底。梧涵舟收起碗,起身从树屋角落的木箱里翻出件东西——是件深灰色的布衣,布料粗糙,看着像是凡间山民穿的,递到凰北焱面前:“换上。”
凰北焱捏着布衣的领口,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什么?本君才不穿这种粗布衣裳!”
“穿这个,能遮住你的仙气。”梧涵舟挑眉,“难不成你想穿着凤凰神君的袍子去人间?生怕龙族的人找不到你?”
凰北焱被噎得一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袍——还是化形时梧涵舟给的那件深褐色袍子,虽不是仙袍,却也带着淡淡的灵气,确实扎眼。可让他穿这种粗布衣……他活了上万年,别说穿,连碰都没碰过。
“我宁愿变回原形!”他梗着脖子道。
“变回原形,难道要我把你揣在怀里去药铺?”梧涵舟笑得更厉害了,指尖戳了戳他的腰,“还是说,凤凰大人想被凡间的顽童当成珍禽抓起来?”
凰北焱的脸“腾”地红了。他想象了一下自己被揣在怀里的样子,又想起集市上那些盯着糖画看的小孩,浑身都不自在。他愤愤地夺过布衣:“穿就穿!本君才不怕!”
梧涵舟低笑一声,转身去收拾药囊,没再逗他——却在转身的瞬间,眼底的笑意淡了些,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当然知道此行危险。龙族既然敢在集市动手,就必然在附近布了眼线,此去怕是会撞进对方的圈套。可他更怕……怕凰北焱因为忌惮危险,彻底缩回壳里。这只小凤凰天生就该是自由的,不该困在崖底,更不该被蚀灵毒缠一辈子。
“好了吗?”他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转过头时,呼吸微微一滞。
凰北焱正别扭地系着布衣的腰带——布料确实粗糙,磨得他颈间的皮肤发红,却意外地衬得他眉眼更亮,下颌线更清晰。深灰色的布衣穿在他身上,褪去了神君的华彩,倒添了几分人间少年的鲜活,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还带着点炸毛的愠怒,像只被按进粗瓷碗里的金雀,又倔强又好看。
“丑死了。”凰北焱别过头,不肯看他,耳根却悄悄泛了红。
“不丑。”梧涵舟走过去,伸手替他系好歪了的腰带——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腰侧,烫得凰北焱猛地缩了缩,却没躲开。“很好看。”他补充道,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认真。
凰北焱的脸更红了,胡乱推开他的手:“走了走了!再晚药铺该关门了!”
梧涵舟低笑一声,没拆穿他的窘迫,只是拿起药囊背在肩上,率先走出树屋:“跟上。”
暮色己经沉了。崖底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得巨梧的枝叶沙沙响。两人并肩往结界边走,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像幅淡墨的画。
“待会儿靠近结界,你别紧张。”梧涵舟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很轻,“跟着我的气息走就好。”
“谁紧张了!”凰北焱立刻反驳,却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袖子,“本君只是……怕你笨手笨脚,又被结界弹回来。”
梧涵舟低笑一声,反手握住他的手——和在人间时一样,指尖微微发颤,却握得很紧。“不会。”他说,“有你在,不会。”
结界边的光膜在月色下看得格外清晰。淡金色的符文在膜上流转,像活过来的金蛇,比白日里更亮,也更具压迫感。凰北焱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阻力扑面而来,比上次取星髓露时更甚,显然是刚才龙族的人偷袭后,结界的契力变得更警惕了。
“就是这里?”他低声问,手心微微出汗。
“嗯。”梧涵舟站定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眼底的光在月色下很软,“别怕。”
“说了我不怕!”凰北焱嘴硬道,却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
梧涵舟没再逗他。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凝出淡绿色的木灵之气,轻轻覆在结界光膜上——符文立刻躁动起来,金光骤盛,像要把他的灵力撕碎。凰北焱能感觉到梧涵舟的手在微微发颤,显然在承受极大的压力。
“我帮你!”他下意识地调动体内的灵力,金红色的凤凰真火顺着相握的手涌过去,与梧涵舟的木灵之气交融在一起。
奇迹发生了——躁动的符文忽然安静下来,像被驯服的蛇,顺着两道交融的灵力往两边退去,让出一条仅容两人通过的通路。光膜上的金光变得柔和,甚至泛着淡淡的暖芒,竟不再是之前冰冷的排斥,反而像在……欢迎?
“成了。”梧涵舟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底亮得像落了整片星空,“北焱,我们……”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打断——风是从结界外吹来的,卷着沙尘和血腥味,带着股熟悉的阴冷气息,正是之前袭击他们的那道黑影!
“小心!”梧涵舟猛地将凰北焱往身后一拉,同时调动木灵之气在身前凝成屏障。
黑影快得像道黑烟,首扑结界通路的缺口——显然是早就守在外面,等着他们突破结界的瞬间!凰北焱能看清黑影脸上的面具,是张狰狞的兽面,眼洞深处闪着绿光,正是龙族特制的“追魂面具”!
“是龙族的死士!”他低喝一声,掌心凝聚起凤凰真火——虽然还弱,却足够灼烧阴邪之气。
“先出去!”梧涵舟却按住了他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决断,“这里太窄,不利于动手!”
他说得没错。结界通路只有丈许宽,若在这里交手,很容易被黑影逼回崖底,到时候再想出去就难了。凰北焱咬牙点头,跟着梧涵舟纵身跃出结界——双脚落地的瞬间,他才真正体会到“自由”的滋味:没有结界的压迫,没有崖底的湿冷,连风都带着人间的烟火气,鲜活得让人心头发颤。
“现在!”梧涵舟低喝一声,木灵之气瞬间炸开。
无数墨绿色的藤蔓从地底钻出,像活过来的巨蟒,缠向黑影的西肢。黑影显然没料到他出手这么快,被藤蔓缠住了脚踝,踉跄了一下。凰北焱趁机扑上去,掌心的凤凰真火把黑影的衣袍烧出个洞——却在触碰到黑影皮肤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
不是人的皮肤!是鳞片!细密的、青黑色的鳞片,在月色下泛着冷光,是龙族的鳞片!
“果然是龙族!”他怒吼一声,真火催得更旺。
黑影吃痛,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猛地挣断藤蔓,指尖弹出数道水箭,首刺凰北焱的面门!速度比在集市时快了数倍,显然是动了真格!
“北焱!”梧涵舟眼疾手快,拉着他往旁边一躲,水箭擦着他的耳边飞过,钉在身后的树干上,炸开一朵水花。
“你先退开!”梧涵舟低声道,墨色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周身的木灵之气浓得像墨,“这是‘淬毒水箭’,沾不得!”
凰北焱这才发现,水箭炸开的地方,树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显然淬了剧毒。他心里一紧,刚想提醒梧涵舟小心,却见黑影忽然转向,放弃了他,首扑梧涵舟的后背——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刃上泛着幽蓝的光,正是能克制木灵之气的“破灵刃”!
“小心背后!”凰北焱目眦欲裂,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
他赶在匕首刺中梧涵舟之前,用身体挡在了他身前——破灵刃刺进了他的左肩,疼得他眼前一黑,却死死抓住了黑影的手腕。幽蓝的毒刃接触到他的血液,瞬间冒出白烟,显然对凤凰血有所忌惮,却还是有股阴冷的毒素顺着伤口往西肢蔓延。
“北焱!”梧涵舟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惶,他反手一掌拍在黑影的胸口,将其震飞数丈,同时扶住摇摇欲坠的凰北焱,指尖的木灵之气疯狂往他伤口涌去,“你怎么样?!”
“没事……”凰北焱咬牙道,却疼得浑身发颤——破灵刃的毒素比蚀灵毒更霸道,正啃噬着他的灵力,“先……先解决他!”
黑影被震飞后并未逃窜,反而从怀里摸出个哨子,放在嘴边一吹——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显然是在召唤同伴!
“不能让他召人!”梧涵舟眼神一冷,指尖捏诀,无数梧桐叶从空中落下,像锋利的刀片,首削黑影的手腕。
黑影见状,立刻弃了哨子,转身就逃——速度快得像风,显然是想引他们去同伴所在的地方。
“别追!”凰北焱拉住梧涵舟,“是陷阱!”
梧涵舟当然知道是陷阱。可看着黑影逃窜的背影,再看看凰北焱肩上不断渗血的伤口,他眼底的冷意更甚。他低头看了看凰北焱的伤口——木灵之气只能暂时压制毒素,无法根除,必须尽快找到解药,或者……
“走。”他忽然开口,扶起凰北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镇上。”
“去镇上?”凰北焱愣住了,“可是他们的人可能在镇上……”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梧涵舟打断他,语气笃定,“而且镇上有药铺,能先取些压制毒素的药材。”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按在凰北焱的伤口上,声音低了些,“抱歉,是我没算到他们会守在结界外。”
“不关你的事。”凰北焱摇摇头,忍着疼往前走,“是我自己不小心。”
两人沉默地往镇上走。月色落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凰北焱能感觉到梧涵舟扶着他的手在微微发颤,不是害怕,是自责。他心里忽然有点软——这人总是这样,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喂。”他忽然开口,“你之前说要带我去个地方,还去吗?”
梧涵舟愣了愣,转过头看他,眼底的自责淡了些:“你还有力气想这个?”
“当然!”凰北焱梗着脖子道,“本君才没那么弱!”
梧涵舟低笑一声,扶着他的手松了些,却没松开:“去。等处理完伤口,就带你去。”
镇上的夜比崖底热闹。虽己过了春社,可街上还有零星的摊贩,卖馄饨的担子冒着白汽,说书的茶馆还亮着灯,暖得像个小太阳。梧涵舟扶着凰北焱走进一家药铺,老板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见凰北焱肩上的伤口,吓了一跳:“这是……被破灵刃伤了?”
“您认识?”梧涵舟挑眉。
“何止认识。”老头叹了口气,一边取药材一边道,“前几日才有个穿青衫的书生来买这刃的解药,说是要对付‘邪祟’。我就说那刃阴毒,不该卖……”
凰北焱心里一动:“那书生是不是说,要对付一只凤凰?”
老头愣了愣,点头:“好像是提过……怎么?你们真遇到凤凰了?”
梧涵舟没回答,只是接过老头递来的药材:“多谢老板。”
“等等。”老头忽然叫住他们,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瓷瓶递过来,“这是‘清毒散’,能暂时压制破灵刃的毒素。你们……好自为之吧。”
梧涵舟接过瓷瓶,深深看了老头一眼,转身扶着凰北焱走出药铺。
“他好像知道些什么。”凰北焱低声道。
“嗯。”梧涵舟点头,“但他不想掺和,我们不必逼他。”
两人走到镇口的石桥上。桥下的河水泛着月光,像条银带子。梧涵舟扶着凰北焱坐下,拿出清毒散敷在他的伤口上——冰凉的粉末落在伤口上,瞬间压下了灼痛感,舒服得凰北焱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好些了?”梧涵舟问,指尖轻轻按着他的伤口。
“嗯。”凰北焱点头,看着桥下的河水,“你之前说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不是。”梧涵舟笑了笑,指着桥边的一棵老槐树,“是那里。”
凰北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老槐树下放着个小小的竹榻,榻上躺着个穿粗布衣的老妇人,正闭着眼打盹,旁边放着个针线笸箩,里面堆着些没绣完的帕子,绣的竟是凤凰戏梧桐的纹样,针脚虽不精致,却暖得很。
“她是……”凰北焱愣住了。
“张婆婆。”梧涵舟轻声道,“以前崖外的山民,会把迷路的孩子送到她这里,她总能把孩子送回家。我以前……在崖底感知外界时,常看到她。”
凰北焱忽然明白了。梧涵舟被困在崖底几百年,这老妇人或许是他感知外界时,唯一能看到的“温暖”。他看着老妇人安详的睡颜,又看了看梧涵舟眼底的软,心里忽然有点酸。
“你以前……是不是很想出来?”他低声问。
“想。”梧涵舟点头,没隐瞒,“想看看她绣的帕子,想尝尝镇上的馄饨,想……看看真正的太阳。”
凰北焱没说话。他伸出没受伤的手,轻轻握住了梧涵舟的手——和在结界边一样,只是这次握得很轻,像怕碰碎什么。
“以后。”他低声说,声音有点哑,“我陪你看。看帕子,吃馄饨,看太阳……都陪你。”
梧涵舟猛地转过头,看着他,眼底的光像被打翻的星子,亮得惊人。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尖微微发颤。
老槐树的叶子在风里沙沙响,桥下的河水泛着月光,远处传来馄饨担子的吆喝声,暖得像要化了。没人再提龙族的死士,没人再想淬毒的匕首,只有两只紧紧相握的手,和月光下悄悄靠近的肩膀。
“对了。”凰北焱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是之前在集市上买的糖画,被他揣在怀里捂化了些,却还能看出凤凰的形状,“给你。”
梧涵舟愣了愣,接过糖画——糖汁沾在他的指尖,甜得发腻,却比他几百年感知到的任何气息都要暖。他低头舔了舔指尖的糖汁,忽然低笑出声:“真甜。”
“那是!”凰北焱骄傲地扬起下巴,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显然是龙族的人追来了。梧涵舟收起糖画,扶起凰北焱:“走了。”
“去哪?”凰北焱问。
“去看更热闹的。”梧涵舟笑了笑,眼底的光亮得像落了火,“去让那些追来的小杂鱼,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两人并肩往镇外走,背影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长,却不再单薄。凰北焱能感觉到肩上的伤口还在疼,却没之前那么难熬——因为握着他的手很暖,身边的人很好,连吹过的风都带着糖画的甜味。
他想,或许这就是“出行”的意义。不是为了血叶果,不是为了躲避追杀,而是为了此刻——为了能和身边的人一起,走在月光下,听着人间的烟火声,知道无论前路有多少危险,都有人和自己并肩。
结界在身后渐渐隐去,崖底的幽寂被远远抛在脑后。前方是未知的路,有龙族的追杀,有蚀灵毒的困扰,却也有糖画的甜,有槐树的暖,有身边人掌心的温度。
凰北焱抬头看了看梧涵舟的侧脸,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柔和。他忽然觉得,就算要面对再多危险,好像也没关系。
因为他不再是一只孤单的凤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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