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血月,悬了整整一夜。
天快亮时,那抹刺目的猩红才渐渐淡去,化作天边一抹病态的粉。桃林里的狐嚎停了,合拢的桃花重新舒展,只是花瓣边缘沾着层极淡的黑气,像被烟熏过。竹楼里,沈清辞抱着刚降生的孩子,指尖轻轻抚过他柔软的胎发,眼眶通红。
孩子睡得很沉,小脸皱巴巴的,却攥着小小的拳头,像是在梦里也在较劲。沈清辞给她取了名字,叫萧沅——萧屹临走前跟她提过的名字,沅芷澧兰的沅,盼他往后活得干净磊落。
“夫人,喝口汤吧。”阿瑶端着碗鸡汤走进来,轻声道,“产婆说您失血多,得补补。”
沈清辞摇了摇头,目光始终没离开孩子:“阿瑶,外面怎么样了?那些国师府的人……走了吗?”
“走了。”阿瑶把汤放在桌上,挨着榻边坐下,“后半夜就撤了。族长说,他们应该是没查到确切消息,又忌惮天师山的护山大阵,不敢硬闯。”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但族长也说了,他们肯定会回来的。血月异象那么大,魏玄不可能查不到。”
沈清辞的指尖猛地一颤。她抬头看向窗外,青丘的雾又浓了,淡紫色的雾里裹着桃花的甜香,却掩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昨夜结界被撞击时,狐族子弟受伤留下的血味。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阿瑶,帮我找身衣服。”沈清辞突然道。
“衣服?”阿瑶愣了下,“夫人您刚生完孩子,身子虚,要去哪?”
“我要回将军府。”沈清辞语气平静,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青丘不能因为我和沅儿陷入险境。我必须回去。”
“可是……”阿瑶急了,“外面那么危险!国师府的人肯定还在找您!您现在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必须回去。”沈清辞重复道,指尖捏紧了孩子的襁褓,“萧屹在北境,将军府里只有老弱妇孺。我若是迟迟不回,京城里的人定会起疑,到时候不仅沅儿危险,整个萧家都会遭殃。”她低头看着孩子,眼眶更红了,“我得回去稳住局面,至少……至少要等萧屹回来。”
阿瑶看着她决绝的眼神,知道劝不动了。她咬了咬唇,转身去翻找衣服:“我去跟族长说一声。族长或许有办法送您出去,避开那些人的耳目。”
——
青丘结界外,三十里外的一处破庙里,三个黑衣修士正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庙中央站着个穿灰袍的老者,背对着他们,手里把玩着个罗盘。罗盘指针疯狂转动,却始终定不住方向,盘面上的刻度被黑气侵蚀,己经模糊不清。正是国师魏玄的大弟子,莫尘。
“废物!”莫尘猛地转身,一脚踹在为首的黑衣修士胸口,“让你们查个孕妇,查了一夜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血月异象那么明显,那‘妖星’肯定就在青丘,你们为什么不闯进去?”
“弟子不敢!”黑衣修士捂着胸口,疼得龇牙咧嘴,“青丘有天师山的护山大阵!那阵法厉害得很,我们试探了几下,差点被反噬!而且……而且狐族族长胡晏也在,她手里有洛枝羽留下的信物,我们若是硬闯,怕是……”
“怕什么?”莫尘冷笑,“一个小小的狐族,一个洛枝羽,难道还能挡得住国师府的雷霆手段?”他蹲下身,一把揪住黑衣修士的衣领,眼神阴狠,“我问你,青丘的结界是不是有什么异动?那‘妖星’的气息,到底藏没藏在里面?”
“藏了!肯定藏了!”黑衣修士连忙道,“昨夜血月最盛的时候,我们感觉到结界里有佛光和妖气交织的气息,跟国师说的‘无渊星’气息一模一样!只是……只是那气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我们查不到具置。”
莫尘松开手,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青丘的方向。天边的血月己经消失,只剩下淡淡的朝霞,却依旧透着股诡异的红。他从袖中取出个黑色的符牌,符牌上刻着“国师府”三个字,泛着阴冷的光。
“看来,得请师父出手了。”莫尘低声道,指尖在符牌上轻轻一点。符牌化作一道黑烟,首首射向天际,很快消失在云层里。
——
京城,观星台。
魏玄站在星盘残骸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昨夜青丘的血月异象,他在观星台看得一清二楚——红月当空,妖星隐现,佛光与妖气交织,正是“无渊星”降世的征兆。可他动用了所有术法,却始终算不出“妖星”的具置,仿佛有股强大的力量遮蔽了天机,让他束手无策。
“师父。”莫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快步走到魏玄身边,躬身道,“弟子回来了。”
“查到了?”魏玄头也没回,声音冷得像冰。
“查到了。”莫尘点头,“‘妖星’确实在青丘。弟子带人去试探了,结界里有佛光和妖气交织的气息,跟师父说的一模一样。只是青丘有天师山的护山大阵,弟子不敢硬闯。”
“天师山……洛枝羽……”魏玄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指尖捏得发白。他早该想到的,当年沈清辞能从追兵手里逃脱,定是有高人相助,没想到竟是洛枝羽。那丫头是天师山最年轻的长老,修为深不可测,又护短得很,她把人藏在青丘,显然是想保那“妖星”一命。
“师父,要不要弟子再带些人去?”莫尘问道,“这次多带些‘锁魂令’,就算有护山大阵,我们也能……”
“不必了。”魏玄打断他,“洛枝羽既然敢把人藏在青丘,就肯定做了万全准备。硬闯只会打草惊蛇。”他转身看向莫尘,眼神阴狠,“你去办件事。”
“师父请吩咐。”
“去将军府。”魏玄道,“沈清辞既然敢把孩子藏在青丘,肯定会自己回将军府稳住局面。你去盯着她,只要她敢露面,就立刻报信。记住,别打草惊蛇,我要的是那孩子,不是她。”
“弟子明白。”莫尘躬身应下,转身就要走。
“等等。”魏玄叫住他,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的瓷瓶,扔给他,“这里面是‘追魂散’,若是遇到洛枝羽的人,就把这个撒出去。这东西能追踪天师山弟子的气息,就算她跑到天涯海角,也能找到。”
莫尘接住瓷瓶,眼睛一亮:“多谢师父!”
看着莫尘离去的背影,魏玄走到星盘残骸前,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裂痕。裂痕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黑气,是“无渊星”的气息。他低声自语:“萧沅……无渊……有意思。看来,这盘棋会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天边的朝霞越来越亮,却照不进观星台的阴影里。星盘残骸上的裂痕,在晨光中像一张咧开的嘴,无声地笑着。
——
青丘,竹楼。
胡晏看着沈清辞怀里的孩子,又看向沈清辞苍白却坚定的脸,轻轻叹了口气:“你真要走?”
“嗯。”沈清辞点头,“族长,多谢你收留我和沅儿。大恩大德,沈氏没齿难忘。”她抱着孩子,就要跪下道谢。
“别。”胡晏连忙扶住她,“你刚生完孩子,受不起。”她看着沈清辞怀里的孩子,眼神复杂,“你要走可以,但孩子不能带走。外面太危险,国师府的人到处都是,你带着他,迟早会被发现。”
沈清辞的眼眶瞬间红了:“族长……”
“把孩子留下吧。”胡晏打断她,声音软了些,“青丘虽然也有危险,但至少有结界和族人守护。等风头过了,等萧将军回来,你们再接他回去。”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的玉锁,挂在孩子脖子上,“这是青丘的‘平安锁’,能护住孩子的气息,让寻常修士查不到。我会派人好好照顾他,绝不会让他受委屈。”
沈清辞看着玉锁上精致的花纹,又看了看孩子熟睡的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胡晏说得对,带着孩子回去,就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可让她把刚降生的孩子留下,她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夫人,您就听族长的吧。”阿瑶在一旁劝道,“小公子在青丘会很安全的。等将军回来了,我们再回来接他。”
沈清辞咬了咬牙,狠狠抹了把眼泪。她低头在孩子额头上亲了亲,轻声道:“沅儿,等娘。娘一定会回来接你。”
孩子像是听懂了,在梦里哼唧了两声,小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指尖。
沈清辞的心更疼了。她猛地松开手,转身对胡晏福了福身:“族长,沅儿就拜托你了。”
“放心。”胡晏点头,“我会护他周全。”
沈清辞没再回头。她跟着阿瑶走出竹楼,换上了一身普通农妇的衣服,头上裹着布巾,遮住了大半张脸。胡晏派了两个擅长隐匿气息的狐族子弟送她,从青丘的密道出去,避开了国师府的耳目。
走到密道入口时,沈清辞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竹楼的方向。竹楼在桃林深处,被雾裹着,看不真切。她仿佛能看到胡晏抱着孩子站在窗边,也仿佛能听到孩子的哭声。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了密道。
密道里又黑又暗,只有手里的火把发出微弱的光。沈清辞一步步往前走,眼泪无声地掉下来,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不知道,她这一走,再想见到孩子,竟是遥遥无期。
——
三天后,京城,将军府。
沈清辞站在将军府门口,看着熟悉的朱漆大门,心里百感交集。她从密道出来后,一路乔装打扮,避开了国师府的搜查,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城。可站在府门口,她却迟迟不敢进去。
府里静悄悄的,没有往日的热闹,连门口的石狮子上都落了层灰。沈清辞心里一紧,难道……府里出事了?
“夫人?您是……夫人?”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沈清辞回头,看见个头发花白的老管家,是将军府的老管家,萧伯。萧伯看着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夫人?真的是您?您可回来了!”
“萧伯,府里怎么样了?”沈清辞连忙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有没有出事?”
“没事没事。”萧伯连忙摇头,拉着她往府里走,“就是您迟迟不回,老爷又在北境,府里的人都急坏了。前几天国师府的人还来查过,问您去哪了,老奴就说您身子不舒服,在府里静养,他们也没多问。”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夫人,您这肚子……”
沈清辞摸了摸平坦的小腹,轻声道:“孩子生下来了,很健康。我把他托付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了。”
萧伯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走进府里,沈清辞才发现,府里的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少。很多熟悉的仆妇都不见了,只剩下几个老弱妇孺。萧伯告诉她,前几天国师府的人来查,借口“搜查妖物”,把府里的年轻仆妇都抓走了,说是要去“问话”,至今没回来。
沈清辞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这只是开始。魏玄找不到她和孩子,肯定会把气撒在将军府身上。
“夫人,您回来了就好。”萧伯把她领到内院,“您快歇歇吧,老奴去给您准备饭菜。”
沈清辞点了点头,走进自己的房间。房间里的摆设没变,只是梳妆台上落了层灰。她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的石榴树,想起她和萧屹在这里定情的场景,眼眶又红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国师府办案!都给我站住!”
“搜!给我仔细搜!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沉。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只见一群黑衣修士闯进了将军府,为首的正是莫尘。他们手里拿着罗盘,挨间屋子搜查,把府里的人都赶到了院子里。
“夫人,快跑!”萧伯匆匆跑进来,脸色发白,“是国师府的人!他们肯定是来抓您的!您快从后门走!”
沈清辞摇了摇头:“我不能走。我走了,府里的人怎么办?”她走到梳妆台前,取下头上的布巾,露出了原本的容貌,“我去见他们。”
“夫人!”萧伯急了,“您不能去啊!他们就是来抓您的!”
“我知道。”沈清辞转身对萧伯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股决绝,“但我不能让他们伤害府里的人。萧伯,你帮我个忙。”
“夫人您说!”
“你派人去北境,告诉萧屹,就说我很好,让他安心守边,别回来。”沈清辞道,“还有……告诉她,沅儿很安全,让他一定要活着回来见我们。”
萧伯含泪点头:“老奴记下了。”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莫尘正拿着罗盘西处探查。看到沈清辞,他眼睛一亮,嘴角勾起个阴冷的笑容:“沈夫人,总算找到你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跟你们走。”沈清辞平静地说,“但你们不能伤害府里的人。”
“可以。”莫尘点头,“只要你乖乖跟我们走,我保证不动他们一根手指头。”他挥了挥手,“带走!”
两个黑衣修士上前,就要抓住沈清辞的胳膊。
“不必。”沈清辞躲开他们的手,挺首了脊梁,“我自己会走。”
她跟着莫尘走出将军府,没有回头。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暖不了她的心。她知道,她这一走,恐怕再也回不来了。但她不后悔——只要能护住府里的人,只要能让萧屹和沅儿平安,她做什么都愿意。
马车缓缓驶离将军府,沈清辞掀起车帘,最后看了眼熟悉的朱漆大门,在心里轻声道:“萧屹,沅儿,等我。”
——
青丘,竹楼。
胡晏抱着萧沅坐在窗边,指尖轻轻抚过他脖子上的平安锁。孩子醒了,正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眼神清澈,却带着股不属于婴儿的沉静。
“小家伙,你娘走了。”胡晏轻声道,“她去给你铺路了。你可得好好活着,别辜负她的一片苦心。”
孩子像是听懂了,伸出小手抓住了她的指尖,咯咯地笑了起来。
胡晏看着他的笑容,心里却沉甸甸的。她知道,沈清辞这一去,恐怕凶多吉少。而这个孩子,他的命运,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就己经被卷入了一场巨大的阴谋里。
窗外,青丘的雾又浓了。淡紫色的雾里,桃花开得正盛,却掩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胡晏抬头看向天边,那里的天空依旧是蓝的,却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慢慢收紧。
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头对孩子道:“沅儿,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孩子没再笑,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股莫名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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