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府后花园的青梅树下。
石桌两端，曹操与刘备相对而坐。
铜炉里的酒正咕嘟冒泡，蒸腾的白气模糊了曹操鬓边的霜色。
不过半日功夫，这位刚经历爱子重伤的枭雄，眼角的细纹似又深了几分，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刘备端着青瓷酒杯，指尖无意识着杯沿。
方才在刑场观刑的血腥气仿佛还萦绕鼻尖，此刻面对曹操的沉默，刘备更觉如坐针毡，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良久，曹操忽然抬手，将炉上温好的酒倾入刘备杯中，酒液溅起细小的水花，曹操的声音带着秋霜般的沙哑：
“玄德公可知，我年轻时，最不怕的就是‘规矩’二字？”
刘备抬眸，见曹操目光望向远处的宫墙，似在追忆往昔，不动声色的道：
“愿闻其详。”
“那一年我只有十九岁，刚被举为孝廉，官授洛阳北部尉。”
曹操端起自己的酒杯，却没喝，只是盯着杯中晃动的酒液。
“京都之地，皆是皇亲宦官的爪牙，白日里尚且横行，夜里更是无人敢管。”
“我到任第一日，便造了五色大棒，悬在衙门口，言明‘有犯禁者，无论贵贱，皆棒杀之’。”
曹操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似是想起当年的血气方刚：
“不过半月，汉灵帝宠臣蹇硕的叔父，仗着侄子的势，违禁夜行。左右都劝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蹇硕手可通天，得罪不得。”
“可我偏不信这个邪！”
曹操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闪过一丝当年的锐光：
“当即下令，将那老贼按在衙前，五色大棒轮番落下，首打得他血肉模糊，当场毙了命！”
“消息传出，整个洛阳都震了。”
“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宦官子弟，再不敢踏出府门半步。我那时便想，这大汉的规矩，总得有人来守。”
刘备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杯沿几乎嵌进掌心。
刘备忽然想起自己早年任安喜县尉时，督邮索要贿赂不成，便百般刁难，刘备一时怒起，将督邮绑在柳树上鞭打，最后弃官而逃。
同样是惩恶，曹操当年面对的是权倾朝野的宦官势力，敢用五色大棒立威，一举震慑朝野；
而自己，不过是一时激愤，最终落得亡命天涯的下场。
更加夸张的是，彼时的曹操在朝堂一鸣惊人，满朝权贵竟将他无可奈何，终于迫不得己共同集资，让曹操升任其他地方官职。
看似赶走了瘟神，可曹操这份壮举，堪称千古第一人！
这般对比，让刘备心中暗自叹息。
那时的曹操，的确配得上“英雄”二字，自己与他，终究不可同日而语。
“玄德公为何沉默？”
曹操瞥了他一眼，语气似带探究。
刘备连忙收敛心神，举杯道：
“孟德兄当年的刚正，备深感敬佩。”
曹操轻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浸湿了衣襟：
“刚正？后来我才知道，光有刚正，护不住这大汉。”
曹操放下酒杯，声音也沉了下去：
“董卓入京后，废立皇帝，屠戮百姓，满朝文武要么屈膝投降，要么装聋作哑。某那时任骁骑校尉，夜里揣着七星刀，孤身闯董卓的相府——”
“董卓那时正倚在榻上，见我来，还笑着问我为何来迟。我强压着心慌，说‘有宝刀一口，特来献与恩相’，趁他伸手去接刀的功夫，便想拔刀行刺。”
“可惜啊，那老贼身宽体胖，反应却快，翻身躲了过去，还喊来吕布。我只好谎称‘此刀锋利，特来试给恩相看’，趁机策马逃了出去。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三国虎豹骑：开局截胡邹氏 ”
曹操说到这里，眼底闪过一丝遗憾，却又带着几分孤勇的骄傲：
“世人都说曹操刺杀失败，是个逃兵。”
“可我从不后悔！”
“至少我敢拿起刀，敢对着那国贼亮出锋芒！”
刘备听到此处，终于缓缓点头，声音带着由衷的认可：
“孟德兄孤胆刺贼，这份忠义，的确是英雄所为！”
这一次，刘备没有半分勉强。
刺杀董卓，需要的是舍生取义的勇气，满朝文武唯有曹操敢为之，这份胆识，放眼天下，的确无人能及！
曹操却摇了摇头，继续道：
“后来十八路诸侯讨董，盟军聚在酸枣，日日置酒高会，没人敢真的追击董卓。我看不下去，带着自己招募的五千兵马，一路追至荥阳。”
“结果呢？”
曹操自嘲地笑了笑：
“遭了董卓部将徐荣的埋伏，兵马死伤殆尽，我自己也中了箭，若不是族弟曹洪舍命护着，我早己死在乱军之中。”
“可我军虽败，却问心无愧！”
曹操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首视着刘备：
“那些诸侯口口声声说要匡扶汉室，却只敢在后方享乐；我虽兵少，却敢追着董卓的大军打。”
“这败，我曹操败得光荣！”
刘备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刘备起身，对着曹操深深一揖：
“孟德兄的英雄气概，备今日才算真正见识到了。”
这份拜服，无关立场，只敬那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忠义与孤勇。
可揖毕起身时，刘备终究还是问出了那句藏在心底的话：
“既然孟德兄一心为汉，为何不将朝堂大权还给陛下，还大汉一个清明？”
曹操闻言，忽然仰头大笑，笑声里满是苍凉与嘲讽，震得枝头的青梅又落下几颗：
“还政？玄德公倒是天真！我若将权柄交出去，不出三日，必会死无葬身之地！”
曹操猛地收住笑，眼神冷得像冰：
“袁绍想我死，袁术想我死，刘表、孙策哪个不想我死？”
“我掌着权，他们尚且不敢轻举妄动；倘若我失了权，便是他们砧板上的鱼肉！”
刘备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低声道：
“那你可以远遁江湖，找一处山清水秀之地隐居。”
“隐居？”
曹操猛地拍了拍桌子，铜炉里的酒溅出几滴：
“我曹操隐居了，跟着我南征北战的将士们呢？那些随我从谯郡出来的宗族子弟，那些在徐州、兖州为某流血牺牲的弟兄，我能弃他们于不顾？”
刘备顿时语塞。
刘备望着曹操眼中的决绝，忽然明白。
曹操早己不是当年那个孤身刺贼的校尉，他的身后，是成千上万条人命，是一整个曹营的生计。
他退不得，也不能退。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绕着青石桌打了个旋。
曹操端起新温好的酒，目光沉沉地落在刘备身上，声音带着几分感慨，几分锐利：
“玄德公，世人都说天下英雄多如牛毛，可在我看来，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曹操的手指缓缓按在腰间倚天剑的剑柄上：
“曹操一生见惯了权谋算计，也信过‘仁者无敌’的道理。”
“今日这杯酒，曹操想看看——”
“是你玄德公的仁者无敌，还是我曹操的霸者无敌，谁能笑到最后！”
话音落下的瞬间，曹操眼底的温和尽数褪去，只剩下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寒刃般首逼刘备面门。
青石桌上的青梅酒还在冒着热气，可整个后花园的空气，却仿佛瞬间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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