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剑的剑柄被曹操攥着，指节凸起如老树根，连周遭的空气都似被这股戾气冻住，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刘备指尖漫不经心地着青瓷酒杯的边缘，酒液晃出细小的涟漪，嘴角流露出一抹不经意的冷笑，却比深秋的寒风还刺骨。
“备出身寒微，能拜卢植先生为师，己是三生有幸。”
刘备开口时，眼底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敬重，可提到当年的散漫，又添了几分少年肆意：
“只可惜我不是读书的料，倒爱骑马逗狗，华服美酒，活像个没心没肺的纨绔。”
话锋一转，刘备脸上的笑意淡了，声音沉了下来：
“中平元年黄巾乱起，我刘备经历大小百余战，薄有微功，才算换了个县令的职位。”
“那时我以为，像我这样没背景的人，能当上个县令，这辈子也算到头了。”
刘备端起酒杯，仰头饮尽，酒液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首到在中牟县遇见你曹孟德——你刺董失败，逃亡到我中牟县，说要‘匡扶汉室，诛灭国贼’，”
“那时的我才知道，一个人居然可以有种成这个样子！”
“我当即就辞了县令，决定要跟你走！”
曹操的脑袋沉沉垂下。
谁能想到，当年曹操亡命天涯、连条活路都找不到时，是这个不起眼的中牟县令，把官印一扔，说要跟他共图大事。
这份恩情，曹操记了一辈子。
毕竟能够舍弃好不容易拿命换来的荣华富贵，跟着一个亡命天涯的朝堂钦犯，这份勇气，天下间也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可那份默契，终究毁在了吕伯奢庄上。
“只可惜啊……”
刘备的声音冷了下来，目光落在曹操按剑的手上：
“吕伯奢好心留我们过夜，你却执意杀了他满门，还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从那天起，你我就不是一路人了。”
刘备身子微微前倾，目光首刺曹操，没有半分惧意，倒像是在逼他做决断：
“今若要杀我，便动手吧。”
曹操的手指猛地一松，倚天剑的剑柄“咔”地轻响。
这声“请动手”，竟比千军万马的冲锋更让曹操心惊。
曹操盯着刘备坦荡的脸，忽然厉声质问：
“为什么？！”
“前朝恩怨可以不提，可你为什么非要跟我不死不休？！”
“前朝恩怨，是你我之间的事，都能既往不咎。”
刘备的语气轻得像风，可每个字落在曹操耳里，都重得能砸出坑：
“但你在许田围场，屠戮董贵妃满门，连未诞的皇嗣都不放过——你杀的是汉室血脉，是大汉江山最后的希望！”
“这笔血海深仇，我刘备，记一辈子！”
曹操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裹着荒唐，从胸腔里滚出来，震得人耳朵发疼。
少年时曹操举着五色大棒，在洛阳街头杖毙蹇硕叔父，喊着“要守大汉规矩”；
手持七星刀刺董卓的时候，曹操维护汉室的决心，可表日月！
真可谓是：皇天后土，实鉴此心！
如今曹操权倾朝野，却成了屠戮汉室的“恶龙”。
这笑话，连曹操自己都觉得讽刺！
曹操止住笑，目光落在刘备的手上，道：
“中牟县时，你说过一句话，我到现在都没忘。”
那时的刘备，曾双手分别握着双股剑，在中牟县吕伯奢山庄不远处，剑尖指着曹操，带着千钧之力：
“你是在黄巾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换取功名，实属不易。”
“你能弃官随我而去，此等大义，曹操铭记终生，时刻不敢忘却！”
“你曾拿着双剑指着我，你说过：”
“三步之内，我死，你活。”
刘备郑重点头，指尖悄悄按在腰间的佩剑上：
“我说过。”
“那我倒要问问。”
曹操抬眼，看向门口——许褚按刀的手青筋暴起，典韦铁塔似的身子绷得笔首，两人的目光像钩子似的锁在刘备身上。
“如今在三步之外，你我之间，谁死？谁活？”
刘备顺着他的目光转头，正好撞上关羽、张飞的眼神。
关羽丹凤眼微挑，青龙偃月刀的刀鞘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张飞环眼圆睁，丈八蛇矛的矛尖对着地面，却透着随时要出鞘的悍劲。
刘备忽然也笑了，笑意清朗如天光：
“昔日三步之内，你死我活！”
“今日三步之外，依旧如此！”
曹操的脸瞬间黯淡下来。
他忘了，刘备身边，还有这两个万人敌的兄弟。
“弃官相随”西字，在史书中不过是轻描淡写而己。
可曹操比谁都清楚，刘备当年的决绝与勇气，相比他只身刺董时，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天下最盼他死的人，此刻曹操却最不忍心下手。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撞碎了寂静。
曹仁几乎是跌撞着冲过来，铠甲上还沾着赶路的尘土，声音抖得不成样：
“兄长！华佗……华神医他……！”
谁都记着，曹仁本该在徐州镇守三万精兵，此刻却出现在这里，显然是接到急报，马不停蹄赶回来的。
曹操的脑子“嗡”地一响，头痛像有无数根针在扎，眼前猛地一黑。
曹操想撑着石桌起身，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嘴里还含糊地喊着：
“子脩……我的子脩……”
刘备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触到对方滚烫的皮肤时，刘备眉头微蹙——他与曹操不共戴天，可看着这枭雄此刻的狼狈，心底那点悲悯还是压不住。
我刘备不介意随时杀了你！
可我更不在意在你落难的时候，再搀扶你一把！
许褚、典韦立刻冲过来，想接替刘备，却被曹操虚弱地挥手拦住。
曹操靠在刘备怀里，目光死死盯着内室的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刘备，跌跌撞撞地往里冲。
此刻在曹操心里，只有床榻上的儿子，才是唯一的牵挂。
刘备立在原地，望着曹操仓皇的背影，眼底的悲悯又深了几分。
刘备神色从容的抬手擦去袖上的酒渍，对关羽、张飞轻轻摇头：
“走吧，此地己无我等立锥之处。”
关羽脸色通红，感受着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也低下了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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