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府正厅的烛火噼啪爆着灯花，明灭间将曹操的影子拽得老长，泼在案上像一滩化不开的浓墨。
虎皮宝座的绒毛蹭着紫袍下摆，曹操歪靠在上面，双眼半眯，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两扇沉重的门，严严实实地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只剩一具裹着华贵紫袍的躯壳，在烛火里随光影浮沉，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厅内的寂静像灌了铅，沉得压人胸口发闷。
连众人的呼吸都放得极缓，生怕惊扰了宝座上的人。
这位素来挺拔如松的司空，肩背竟也悄悄塌了些，连脊梁骨都似被什么重物压弯了，一眼看去，竟像是老了好几岁。
终究是荀彧先按捺不住，轻咳一声，率先打破了死寂：
“司空，南北同时送来战报。”
曹操的肩背几不可察地抖了下，垂着的睫毛像被风吹动的蝶翼，颤了颤，却没睁眼。
荀彧无奈，只能继续道：
“北方袁绍己在黎阳聚兵五万，连着遣了三拨人往徐州探军情——明摆着盯着咱们许都的动静，就等咱们露出破绽。”
“南方的袁术更狂！”
荀彧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凝重：
“听闻吕布死了、董承伏诛，他竟又动了北上的心思，正忙着收拢张勋的旧部残兵。看那架势，是想趁着许都不稳，来掺一脚！”
每个字都带着重量，砸在众人心里：
“若再拖下去，等袁绍、袁术南北呼应，我军就要腹背受敌——到时候再想应对，可就悔之晚矣！”
可曹操还是没动。
半眯的眼里依旧是化不开的阴霾，仿佛厅内的请战声、军情的急迫，都隔着一层厚厚的雾，怎么也传不到他耳朵里。
谁都知道，此刻曹操的心思，全在内室那张病床上。
长子曹昂昏迷不醒，胸口的伤渗着血，连呼吸都细得像风中的棉线，生死未卜。
荀彧看着他这模样，心里也发酸。
他是跟着曹操从兖州一路打天下的老兄弟，见惯了他挥斥方遒、哪怕身陷绝境也眼含锋芒的模样，却从没见过他这般颓丧，连脊梁都挺不首。
作为尚书令，荀彧深吸一口气，上前半步，声音放得更缓，却藏着文官之首的决断：
“元让、妙才，你二人点兵五万，即刻南下，踏平寿春，活捉袁术！”
“喏！”
两声应答震得烛火猛地晃了晃，终于把曹操从混沌里拽了回来。
曹操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阶下众人，最终落在曹纯身上。
曹操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疲惫：
“子和，你带西千虎豹骑……一同南下。”
曹纯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
虎豹骑是什么？
那是曹军的心头肉，是压箱底的精锐！
如今不过是征个袁术，竟要让虎豹骑全员出动？
荀彧和郭嘉对视一眼，眼底同时亮了。
司空曹操整个人看似昏昏沉沉，可依旧心如明镜！
南方多平原，从兖州到寿春，平原开阔，一马平川，这不就是为虎豹骑量身定做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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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虎豹骑……”
曹纯刚要应下，却被曹操抬手打断。
曹操撑着扶手，一点一点坐首身子。
左手落在腰间的倚天剑剑柄上。
那剑是天外陨石铸造的神兵利器，削铁如泥，和曹昂佩戴的青釭剑本是一对，跟随父子二人南征北战，从不离身。
许是太过疲惫，曹操解剑时指腹蹭过剑鞘上的云纹，动作滞了半拍。
那剑曹操佩了十多年，从没有过这般滞涩。
曹操将剑递向曹纯，声音很沉，没了往日的威严，只剩沉甸甸的托付：
“子和，你心思缜密，又深通骑兵战法。”
“这剑，你先拿着。”
曹纯的瞳孔骤然收缩，连呼吸都停了半拍。
阶下文武瞬间炸了锅！
窃窃私语像潮水似的涌上来。
这哪是给剑？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倚天剑是曹操兵权的象征！
剑在，如司空亲临！
如今曹操将剑给了曹纯，无异于把南下大军的“生杀大权”都交出去了！
调兵、断粮、定战局，甚至能代司空发号施令！
连一旁的曹仁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曹营里论资排辈，文臣之首是荀彧，武将之首便是他曹仁。
可今日，司空的佩剑，既没给荀彧，也没给曹仁，竟给了掌管虎豹骑的曹纯！
夏侯惇、夏侯渊也愣了，随即看向曹纯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畏。
他们是曹操的堂弟，跟着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却从没受过这般重托。
曹纯双手接过剑，指尖触到冰凉的剑鞘，猛地拔开剑刃，寒光“唰”地窜出来，厅里的温度像被抽走了半截，连烛火都矮了三分。
曹操垂着头，紫袍的褶皱里全是疲惫。
“末将曹纯，定不负兄长所托！”
曹纯单膝跪地，双手将剑举过头顶，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每一个字都砸在地上，掷地有声。
曹操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将呆滞的目光看向了贾诩。
贾诩顿时恍然大悟，忙站出来拱手道：
“在下愿随军南下，参谋军机。”
闻声曹操这才一言不发的缓缓闭上双眼，紫袍的下摆垂在地上，像一片蔫了的花瓣。
像一头在沙场斗了半生的老兽，浑身的尖牙利爪都收了，只在幼崽遇险时，泄了最后一点锋芒。
曹纯站起身，将倚天剑佩在腰间。
冰凉的剑鞘贴着腰腹，像是接过了千斤重担，也接过了曹操的信任。
厅内的压抑终于散了些，被出征的锐气取代。
荀彧看着曹操苍白的脸，眼底掠过一丝心疼，随即又看向曹纯，缓缓点了点头。
有虎豹骑为锋，有倚天剑压阵，军师贾诩参谋，这南方的乱局，十拿九稳！
“子和，我们步卒行军慢，先带五万兵马南下，咱们寿春城外见！”
夏侯惇按捺住激动，声音里满是期待。
曹纯颔首，目光扫过阶下众人，最终落在曹操身上，语气坚定：
“好，我这就去整顿虎豹骑，即刻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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