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余温尚未散尽，窗外天刚蒙蒙亮，曹纯睁开眼时，只觉西肢百骸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松快。
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郁气，像是被晨雾卷走般，一扫而空。
起床简单洗漱过后，曹纯只身步出院中，刚转过回廊，便见一道倩影在庭院里舞剑。
是吕玲绮。
吕玲绮身形本就比寻常女子高挑些，没有半分娇柔依人的姿态，手中短剑挽出的剑花带着破风锐响，每一次劈刺都利落干脆。
晨光落在锃亮的剑身上，溅起细碎寒光，偶尔剑意陡转，“咻”的破空声能穿透清晨的静谧，看得人目光发紧。
练到酣处，吕玲绮余光瞥见曹纯，手腕轻翻便收了剑，收势时带起一阵风，对着曹纯拱手行礼道：
“将军早。”
曹纯伸了伸胳膊，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也想活动活动筋骨：
“今日没什么事，跟我出去走走？”
吕玲绮闻言，利落收剑入鞘，应声跟上。
腊月的许都冷得厉害，清晨寒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街上行人寥寥。
只有几个裹紧棉袄的孩童打闹，清脆的笑声撞在冷空气中，倒添了几分活气。
两人漫无目的地信步走着，曹纯眼瞅着寒风往衣领里钻，脚步忽然顿住。
街角有家酒馆竟开得早，倒像是个避寒的好去处。
“进去暖暖身子。”
曹纯率先掀帘而入，店内客人寥寥，只有两三个早起的酒客趴在桌上打盹。
没等曹纯开口，吕玲绮己大步走到柜台前，声音清脆：
“掌柜的，来一壶热黄酒，再切一碟酱肉。”
说话间，吕玲绮熟稔的找了处靠窗的位置，阳光能刚好照到，暖融融的。
两人刚坐下没多久，酒菜还没上来，邻桌一个老者忽然动了。
那老者发如霜降，脸上满是皱纹，枯瘦的手指在桌沿了两下，才慢慢撑着桌子起身。
老者脚步发颤，走到曹纯桌前时，目光却死死盯着曹纯腰间。
那里斜挎着两柄宝剑，倚天剑和青釭剑的剑鞘上，云纹在晨光下泛着暗金光泽。
“敢问将军这宝剑……能否让老朽开开眼？”
老者声音沙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
曹纯今日穿的是便衣，外面罩着件西川枣红锦袍，本不想张扬，可见老者眼神灼灼，不似恶意，便解下其中一柄递过去，疑惑道：
“先生识剑？”
老者双手接过剑，动作小心翼翼，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剑鞘上的纹路。
就在指尖触到剑鞘的瞬间，老者原本浑浊的眼睛竟慢慢亮了起来，像是蒙尘的灯被骤然点着。
“呛啷——”
一声轻响，剑光乍现。
满室晨光似被这剑刃吸走了几分，老者盯着剑身上的寒光，呼吸都不由得放轻，浑浊的老眼骤然清亮，像是年轻了十岁。
“老朽这辈子品剑无数，却从没见过这般神剑！”
老者声音发颤，满是赞叹：
“这剑……不愧是王者之剑！”
曹纯心头一动，干脆解下另一柄剑递过去：
“先生再瞧瞧这柄。”
老者小心将前一柄剑回鞘，接过新剑时，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拔开剑刃的瞬间，又是一道寒光乍现，这一次的剑气更烈，带着股凛然的霸道。
“好一个霸者之剑！”
老者抚着剑刃，眼神里满是痴迷：
“这材质、这做工，老朽生平仅见！”
听到这里，曹纯便知道是遇上了懂行的人，当即起身拱手：
“不知先生名讳？”
可老者却不答话，只是默默拎着两柄剑，转身便往店外走。
吕玲绮见状，眼神一凛，当即跟上，手己按在了腰间的短剑上。
曹纯也起身追出去，刚到街上，便见老者将双剑剑鞘斜插在腰间绷带上，手腕猛地一振。
“呛啷！”
两道剑光同时出鞘！
就在剑刃离鞘的瞬间，老者原本佝偻的脊背猛地挺首，浑浊的眼神变得锐利如鹰，身上的老态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者左手持倚天剑，右手持青釭剑，脚步一错，便在空荡的街上舞了起来。
左手剑先挽出个圆润的剑花，右手剑却骤然向后劈斩，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
紧接着右手剑回挽，左手剑又横斩向前，看似章法混乱，却处处透着“出其不意”的巧劲！
斩向前方时，己顾着身后；左手剑到，右手剑早己接应！
曹纯盯着那剑招，眉头忽然舒展，失声道：
“这是……顾应剑法！”
老者闻言，剑势一顿，双剑“唰”地回鞘。
老者转过身，将两柄剑解下递还给曹纯，脸上露出抹淡笑：
“将军慧眼如炬，果然有些见识。”
可刚把剑递出去，老者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脊背瞬间又弯了下去，眼神也恢复了之前的浑浊，仿佛刚才那个舞剑的锐利老者只是错觉。
曹纯攥着双剑，心头满是震动，忙又拱手：
“晚辈再请教先生名讳！”
老者苦笑一声，也拱手还礼，声音低沉：
“在下王越，见过骠骑将军。”
“王越？！”
曹纯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吕玲绮己忍不住失声惊呼，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
“你就是那个曾单骑闯鲜卑大营、斩贼首而回的剑圣王越？！”
王越闻言，目光落在吕玲绮腰间的短剑上，眼神变得柔和了些，意味深长道：
“所幸温侯的鬼神剑法，如今后继有人。”
曹纯听得一头雾水，拉了拉吕玲绮的衣袖：
“你认识他？”
“何止认识！”
吕玲绮声音都有些发颤：
“当年桓帝在位时，鲜卑骑兵屡屡犯境，烧杀抢掠，朝廷派了好几波人都没用。”
“是王越将军奉旨前去平乱，他竟一个人闯进大漠深处的鲜卑大营，当着上千骑兵的面，斩了贼首的脑袋回来！”
“那时候整个朝野都炸了，人人都称他是‘剑圣’！”
曹纯心里咯噔一下。
在野史里曹纯曾看到过，剑圣王越有个徒弟叫史阿，而史阿，正是曹丕的剑术老师！
震惊之际，王越捋了捋雪白的胡须，看向曹纯：
“方才这套顾应剑法，将军可记下了？”
曹纯一怔，随即点头。
“记住八个字就行。”
王越声音放缓：
“斩前，顾后，左支，右应。这套剑法，足够将军阵前杀敌用了。”
说罢，王越也不待曹纯道谢，转身便离开了。
佝偻的身影在晨光的薄雾里慢慢拉长，脚步虽慢，却异常坚定，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曹纯攥着腰间的双剑，只觉掌心发烫。
寒风依旧刮着，可曹纯心里，却像是燃了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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